永夜长河中的小岛被深渊烈焰烧得一干二净,但塔尔仍旧不放心,他一边坐在岸边持续烧着火,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火光和黑烟太过瞩目,必定会有人来找麻烦。他让赛拉留在通往帕城路上的一个小洞穴内,一旦开战,行动就立刻开始。
“来了,”玄逐归低声道,“西北方向,三百人左右。”
这可比想象中快了太多。
琼佩密林边缘距离这里很近,但塔尔依旧觉得惊讶,他们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抵达永夜长河。人潮汹涌而至,塔尔扇动着火翼升到半空,把蝼蚁们尽数交给了玄逐归,封喉刃刀刀见血,很快就杀出了一条路。玄逐归侧着脸躲开了飞溅而来的血,顺势一个转身,便将四周刀刃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劈成了两截。
恶疾派来的这些人撑死也只能算是热身,他们的法术甚至无法穿透玄逐归身体周围的防护层,武器钝得堪比小破厨房里的菜刀。不过短短的十余分钟,汹涌而至的大军就只剩下了不到三成,而玄逐归此刻才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这些人仿佛发了疯一般朝他们而来,没有半分犹豫或是恐惧,仿佛一群失去了自我意识的战斗机器,唯一的目的就是拖住他们的脚步。
这些人身上全都带着毒,灼凌的糜烂香气密不透风地环绕在他们周围,每一次呼吸都是舍命的冒险。他们身体里的血液都被浸透了,封喉刃的每一次动作都会让空气中的毒变得更多。那些香味从他们的血液里渗出来,透进骨髓。
塔尔燃起了火,他本意是要将空气中的毒烧干净,但就在此时,一股强烈的狂风从北方呼啸而来。赛拉的身影瘦弱至极,但没有人敢忽视狂风的力量。连续好几天的持续消耗让塔尔的法力如今所剩无几,他牺牲了火焰的温度,也因此顷刻间被吹得散开。
赛拉也没有预料到他此刻会如此不堪一击,但她不想露馅,有些事情开始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她从帕城的方向一步步走来,手指开合间带起了凛冽的寒风,螺旋气流的威力堪比刀锋,混杂着地面上的石子在塔尔脸颊留下了血痕。
狂风的无差别攻击让地面上的人倒了大半,这本该是个好事,但玄逐归却发现站着的活人比起最初只增不减。他们仿佛是凭空出现的那般,源源不断地从琼佩密林的方向奔跑而来。他杀再多人也无济于事,恶疾或许有着和王权一样的本领能够悄无声息地让大军瞬间抵达此地,他总有被消耗殆尽的那一刻。
“塔尔!”玄逐归大吼,“小心偷袭——”
他连话音都未完全落下,地面上的所有人便在同一时间静止了。一股巨大的冲力以湖中岛的正上空为中心,间刹那掀翻了周遭的一切。桑格丽安的身影凭空出现,她接管了空气中混着香味的血,将它们聚拢成了一团没有形状的雾,身上裂开的皮肤持续往外渗着血,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玄逐归暗骂了一声。
塔尔控制着深渊烈焰连成了一条线,可温度并不足以束缚桑格丽安的动作。那团血雾在接触到火的瞬间就消散了大半,但桑格丽安却笑了,她的表情越来越夸张,到了嘴角都开裂的时候,旖旎的粉色水汽从永夜长河之中轰然升腾而起。
那是塔尔从未想象过的场面,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视线所及范围内方圆百里的河水被尽数抽干,尽数为她所控。先前的血雾相比之下堪比蝼蚁,那些艳色的灼凌融入了河水,刺目的日光被遮挡了大半,四周阴沉得仿佛地狱。桑格丽安指尖一动,赤色的水凝结成的无数冰针齐齐扎向地面,那些疯子的身体在触及冰刺的瞬间便成了干瘪的尸体。
玄逐归在这一刻忽然懂了溶骨病为什么会被叫做灼凌,这是一种毒,能够融化这片冰霜之地上的骨骼。他二话不说一跃而起踩上了封喉刃,一边躲避着冰刺一边尽力靠近塔尔,但路途不到一半就被狂风掀翻了。塔尔的火没有来得及接住他,但一束火苗却悄无声息地藏在风里裹到了他的颈侧。
“你身上有王权的味道,”桑格丽安周身环绕的冰刺指着玄逐归,“我真的很讨厌他。”
“那可真是抱歉了,”玄逐归咬着牙笑,“你大可以去无梦城找他,如果你去得了的话。”
桑格丽安的脸色霎时间黑了下来,这具壳子的韧度太差,才离开帕卢莫本斯这点距离就已经快撑不住了。但恶疾并不在意这个,他从看到赛拉的那一刻开始视线就没离开过,满脸都写着渴望。他几乎是瞬间就抵达了赛拉的身侧,小女孩一个激灵险些露馅,但片刻的犹豫之后就低声喊了一句“妈妈”。
塔尔的掌心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刺痛,低头一看却没有伤,那些细密的疼痛缓慢组成了一个字——“等”。
虞影溯要来了,但他等不了,桑格丽安带着赛拉回到了血雾的正中心。恶疾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半晌之后塔尔才终于意识到他究竟要干什么,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法阵借着永夜长河的水缓缓出现了雏形。恶疾指着他低声和赛拉说了一句话,狂风随即而至。塔尔熄了火,他甚至撤了火翼坠落了一段距离才再次悬停,做足了被压制的姿态。
他听见了远处山脉之后的雷声,那又像是巨兽的咆哮,嘶哑而凶狠。法力从刚才开始就有了耗尽的迹象,他不知道恶疾的这个法阵意味着什么,但说什么也必须破坏。桑格丽安的身体已经因为恶疾的过度使用而不堪入目,骨骼都暴露在外,而就在此刻封喉刃的冷光猛地破空而来,径直插进了桑格丽安的左胸。
“塔尔,用刀!”
赛拉显然被封喉刃吓得够呛,她一边哭一边飞速拔出了刀扔向远处,正巧就朝向了塔尔即将抵达的地点。在崩溃边缘的身体根本无法愈合这种程度的伤,恶疾止不住胸口溢出来的血,高空的法阵也因此彻底停止了凝聚。深渊烈焰借机冲天而起,封喉刃的刀身裹上了白色的烈焰,直朝着法阵的正中心而去。
地面上的玄逐归借着火焰的推力眨眼间抵达了桑格丽安的身后,封喉刃上还沾着火,落入他掌心的瞬间,刀刃直朝着桑格丽安的后颈而去。后者情急之下接住了刀,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五指被齐齐削断。她弯腰躲避的速度因为赛拉的存在慢了半拍,头顶硬生生被削去了一层皮肉。
塔尔的法力已经快要见底了,但深渊烈焰即使温度再低也能轻易吞噬灼凌。从法阵正中心烧起的火焰很快就让云层漏出了一个空洞,金色的光束降临大地。塔尔借着阳光的温度让火焰连成线,绕着法阵环绕了整整一圈,想让深渊烈焰从内向外将法阵吞噬。但就在最外圈即将被破坏殆尽之时,一道白色的残影忽地出现在了塔尔的眼前,彻底打乱了他的动作。
塔尔心下一惊,虞影溯周身都带着杀意,扳着他的肩膀顺着坠落的重力就把他向下拽,动作干脆利落。他嘴角噙着的一抹笑令人心惊,而塔尔不过片刻就意识到了那并非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
这不是虞影溯。
“嗨,小主人,”羽溯低声道,“好久不见。”
“你——”
火翼彻底熄灭,羽溯拉着他直朝着被抽干了的河床而去。塔尔听见了波涛的声音,永夜长河的水流已经出现在了转角。火始终都留在高空,永夜长河的河水几秒之后便会奔腾而至,塔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而就在此时,赛拉突如其来的尖叫声连带着失控的飓风给了他一个向上的推力。法力消耗殆尽,塔尔咬着牙,在这一刻用尽了周身所有的法力,狂风带着火焰让整片天空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永夜长河的水流如期而至,即将被吞没的前一秒塔尔仰起了头,他听见玄逐归叫了他的名字,那声嘶吼被淹没在了波涛声中,渺小又无力。
玄逐归的刀锋劈开了桑格丽安的颈侧,塔尔的火把他烧得浑身都是伤,疼得发抖。赛拉的风把他直接甩出去几百米远,等到他从地面上爬起来再往半空望去之时,桑格丽安破败的身体已经彻底碎裂,而一道朱红色的雾缭绕在了赛拉的颈间。
那女孩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她的唇齿动了动,那是一个很容易分辨的字。他听见了陌生声音的狞笑,朱红色的烟雾裹挟着瘦弱的女孩,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侵占了她的身体。
这是一个新的容器,法力充沛,甚至可以压制那该死的火。但法阵一旦被破坏就没了再次凝聚的可能,藏在河底的灼凌尽数被毁,即使周遭空气中却依旧残留了些也无济于事。玄逐归现在才知道塔尔缠在他脖子上的火是为了什么,可他没有对抗恶疾的能耐。
恶疾占据了赛拉的身体后第一目标就是他,狂风带着瘦弱的躯壳飞速朝着他靠近。玄逐归立刻跳上了封喉刃,他得先保住命,和虞影溯在一起的塔尔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他余光瞥见了一抹黑色的虚影,第一反应是灾祸赶来了,但还没来得及惊喜,一道灰色的雾就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那不是灾祸,这个模样……是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