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百里浪已在地上摆出“天涯咫尺”,起了身,拍了拍,道:“搞定,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殷漱忙着收拾行装,迅速开门,遂来到尺口,道:“现在动身吧。”
殷漱见到百里浪手里的“天涯咫尺”时,想起了息隙灵渊的“天涯咫尺”,竟是这样的用法,不知道申屠曛现在怎么样了。
“走,”百里浪伸手摁在“天涯咫尺”上,道:“身是尺鞘心是锋,十年磨砺一念通。忽问四洲谁敌手?光寒过处天涯空。”
他轻轻一晃,众人纵尺出门,半空中掉头略显僵硬。
武杞杞抓着百里浪道:“老倌,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脚要长时间固定一个姿势不动,很累很累啊!”
百里浪道:“那怎么办?回去泡脚?”
武杞杞道:“好啊!”
“回什么回啊?”连山奈向着百里浪喊:“不看前面容易翻啊,你气多放在右脚,变俯冲时,把气收回。笨蛋!”
“知道了,”百里浪道。
阿孽望一眼殷漱,她的发丝扬在风里。
天色连暗,门外一片火焰沙海,浓蓝的夜空,砖红的房舍,缠巾包头的行人,路过时,瞅着他们,眼中好奇。
殷漱见三十步外的石槽前,酒童正舀着浑浊井水。
阿孽指了指路边道:“据说,月昏之时,向着“醉人红”的方向一直走,就会寻到深目洲,漱漱,你看“醉人红”。”
殷漱仰头,只见那路边的“醉人红”璀璨夺目,不由笑道:“又高又红,却是醉了晚风。”
阿孽望她一眼,亦抬头道:“这里的“醉人红”似乎比任何地方的植株都要更璀璨些。”
殷漱一笑。
百里浪腰间秤符闪了闪,微微蹙了眉:“嘻嘻,这不就是红色仙人掌,不用大惊小怪。”
阿孽道:“噢?我看这里绿植甚是神奇,值得赏玩。”
武杞杞道:“是啊,有两个我这般高,很好玩啊。”
百里浪道:“赏玩?杞杞?我们是来抓急脚新郎的,不是来赏红色仙人掌的。”
“哦哦,”武杞杞低头。
殷漱再出一声:“大家来都来了,莫辜负这美景。阿孽,你跟紧我们,不要走丢了,对了,今晚他不和你们挤帐篷了。”
武杞杞忙点头。
百里浪忍不住暗想,这不是帐篷的问题,我的秤符直闪,原因不明。
“走啦,走啦,别说了,继续赶路,”连山奈道。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块地暂作歇息,合力搭起帐篷。
连山奈推了推百里浪,道:“哎,百里浪,睡啦睡啦,明日还要办事。”
众人欲歇,殷漱辗转难眠,阿孽问她原因,她说起一事,道:“话本里也有过记载,我也曾听过深目洲的事情。”
阿孽挑眉道:“哦?”
殷漱便将那翠翠的故事娓娓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我听说曾经有一个叫翠翠的自称来自深目洲,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东荒大洲,那时正值东里呈招聘仙侍,翠翠为了生存,博取东里呈的同情,让一水官把自己的头摁在汸河中,摁下很久才放开,翠翠从水中抬起头来,东里呈故意问道:你下水这么长时间,有没有见到我妹妹啊!
翠翠听了,心中恼火——自己呛水受惊,这位郎君却只惦记着妹妹。但在东里呈面前不便发作,便灵机一动,顺着他的话答道:“见到了。”
东里呈果然兴致大增,追问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翠翠眼波微转,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她说……投河不过是逗哥哥玩的。”
“逗我?”东里呈眉头一皱,“她为何要这么做?”
翠翠唇角轻扬,不紧不慢道:“她说,东荒大殿下将来必是圣明君主,见子民落水,定会相救——她呀,是在试探您呢。”
东里呈先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指着翠翠道:“好个伶俐的丫头!既如此,你便留在我身边做个仙侍吧。”
阿孽笑了笑道:“东荒的两位殿下都是好心肠。”
殷漱轻声道:“我从前总不知深目洲在何处,如今既已到此,不如就循着这'醉人红'的指引,去探一探那深目洲的奇事。”
当时百里浪的秤符闪了闪,虽不以为然,却也罕然奇怪。
众人遂各自歇息,待明日再作打算。
次日,“天涯咫尺”,”百里浪低声念出四字,体内法力涌动,一步踏出,众人身形倏然消失于原地。
再现身时,脚下红沙似大地挣扎之状,举目四望,满目疮痍。
断壁残垣,杂草丛生,骷髅蚀得干净。
这里昼夜温差极大,白日烈阳如火,炙烤大地;夜晚则寒风刺骨,冷透骨髓。
风卷细沙,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犹如针扎。
殷漱低着头,结音针微颤,直指远方,紧了紧身上“巾衣”,继续前行,她虽心急赶路,却不敢走得太快,生怕身后之人跟不上,每行几步,回头一望,见伙伴身影缓缓移来,心中稍安。
前方依前一片火焰沙海,骸骨堆积如山。
日光毒辣,草木稀疏。
阿孽戴着黑笠,将蓝衫脱下披在肩头,权作遮阳之用:“漱漱,我们都走了一夜,为什么不再用“天涯咫尺”行路?”
“这片地带设了吸灵阵,施展的法术越多,反噬的越厉害。每隔一段时间需要调息,体力方能恢复,我们稍作休息,”殷漱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热得狼狈的阿孽。
“怪不得,老倌,这么累,”武杞杞扶着百里浪坐地休息。连山奈见百里浪自施过法术,精神不大济事,给他递水囊。
日头如火,热风过处,枯叶轻旋。
他那双耳朵,无以名之,尤为好看,只是像对这炎炎日头颇为不耐。
殷漱低头,解开“巾衣”时,热风吹走“巾衣”,阿孽赶紧抓住“巾衣,”还与她。
殷漱对上他的视线,将“巾衣”往他肩头一罩,道:“来,与你遮阳。”
阿孽微微一愣,低头一看,摸了摸肩头的 “巾衣”。
殷漱伸手替他系绳。
阿孽想了想,眉头一转,推开她的手腕,道:“不必了,多谢好意。”说着,取下“巾衣”递与她。
殷漱不再勉强,亦不与他多作推辞,抬手一扔,“巾衣”化作把蓝伞,只道:“来。”
阿孽行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殷漱寻一处背风岩石,收了伞,盘膝而坐,膝边蚂蚁搬家,望着阿音依前指向远方,她心中明了前路的凶险远胜这火焰沙海,转而笑问:“杞杞,你慌什么?莫非偷瓜怕人逮?”
武杞杞闻声一惊,险些脱手,急撩衣襟兜住坠落的蜜瓜。
武杞杞颊上飞红:“没人捉我。”说着,坐下分瓜,与众人共食。
连山奈定了定神,拔出腰间将错剑,斩尽之处,蜜瓜碎裂。
百里浪暗忖:虽然这小兄弟见识非凡,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蹊跷感。正思量间,瞥见武杞杞捧瓜大嚼,这个大头,哪儿偷的瓜。
连山奈急拭剑上残汁,剖瓜时分,清香四溢。
阿孽拿起一片红蜜瓜闻了闻,赞道:“好瓜,漱漱。”顺手递了一片给她。
殷漱接过瓜,眼角弯了弯,麻利地吃掉剩下的瓜片,拈起最水灵的一片,又往他跟前递:“喏,这片,你再尝尝。”
殷漱见他吃得畅快,心里也跟着乐了。只是,这后生啃瓜时,汁水顺着脖子往下淌,把前大襟洇湿了一大片。她寻思着,索性把手帕递给他,再将瓜切成骰子块,一块块塞到他手里。这么着倒好,一口一个,衣裳总算保住了。可瞧见他每回伸手来接瓜,又觉着怪不落忍的,干脆直接坐近他了些,把瓜递到他手里去。
阿孽手里塞得满满当当,瓜汁也似一个乖巧,不再顺着下巴颏往下滴:“漱漱,你也整两口吃!”
殷漱道:“等你吃了,剩下的自然归我。”
阿孽一抹嘴,把瓜往她跟前推:“饱了饱了,再吃该撑着了,你快尝尝,这瓜甜得很!”
“好啊,”殷漱笑眯眯地应着,眼瞅着阿孽不仅一片片切得薄厚匀实,瓜子挑得干干净净,还在那儿收拾,倒是心细。
殷漱咬了咬,早觉得口渴,又吃了几块,眼见阿孽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低眼起来,侧过身子,将侧脸向着他。
整顿之后,继续前行。
行于烈日之下,众人言语不多,却自有一番默契。
只见一车夫,载着满满一车红豆,往前方赶去。
马车忽倾,红豆洒落一地,车夫慌忙下车拾豆。
殷漱远远望见,心中不忍,便与同伴上前相助。
车夫见几人热心,感激不尽,执意要将红豆相赠,殷漱婉拒,车夫仍追谢不已,指了指路,殷漱谢了车夫。
沿着车夫指的方向走,可以看到一个破旧的酒楼、一间驿站,以及一家脚店。
“你们看那,”连山奈指了指前方,武杞杞抬头望着,激动起来。
“午时过了,末时更热,我们先去歇歇脚,”殷漱道。
“好,我先去探路,”阿孽一路奔去。
“我说,妹妹,你没看出这家伙古怪吗?”百里浪问。武杞杞似乎听不懂,又似乎听懂了。
“有些古怪,”殷漱道。
“那你还带着他过来?不怕他给我们带来麻烦吗?”连山奈问。
“众生百相,人人不一样,这世上的人,不都是半疯半醒古怪活着,我直觉他不会是麻烦。”
“那你试探过他吗?”百里浪问。
“做事坦荡,说话干净,若他不是人,那就是……”殷漱道。
百里浪与连山奈相视,异口同声道:“急脚新郎?”
殷漱一边前行,一边回头道: “若真是急脚新郎,早该躲进家窝了,还敢在我们这儿晃悠?我看那后生行事光明,我身无长物,能算计我什么,别想那么多了。”
百里浪思量着:“可我这秤符总闪个不停,是怎么回事?”
连山奈道:“这有什么难,再试试他的身手呗!”
只见那座酒楼前,阿孽招了招手:“漱漱,快来这里,凉快凉快。”
日头衔成的沙丘成了红锈色。
破酒楼的幌子垂着半边,露“脚店”两字。
“当真是活见鬼了,”连山奈甩着挝子笑道,“这地界也能撞间脚店。”
殷漱敛伞时,身后一阵“嘶嘶”传来,众人扭头,只见封语嫣勒住马绳时,眉眼展新:“我们又见面了,殷姑娘,可还记着我吗?"
殷漱与她微微颔首。
百里浪低头,腰间秤符没有响动,望着面前的女子。
连山奈带挝子的手腕突然绷直,在武杞杞背后拍了拍。
“封姑娘怎在此处打尖?”殷漱突然开口,衣襟沾着沙粒。
“这里的脚店荒废了很久,我经过这里过来看看,往西二三里还有脚店,”封语嫣下马道。
话音未落,西边沙尘里滚来一串铃响。章哑佛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飞驰而来,马颈上挂着一块铜牌,上面标明这是驿站紧急传递的马。
封语嫣目光轻轻一晃。
“封姑娘,安好,殷姑娘,也在啊,大家有缘啊,”章哑佛勒马时,怀里芹菜叶扑簌簌落了三片,“我去邻城送驿报,正巧遇见故人。”枣红马的鞍下压着未拆的密函。
烈日当空,推开破门,梁上半幅残破的酒旗突然掉了下来,章哑佛和武杞杞被吓了一跳。
桌椅斑驳里酒鬼掌柜醉眼朦胧,见到来客,仍端酒上桌。
“章村长…你这芹菜...…”封语嫣忽然拈起一片卷边的叶子,“这叶子新采的吧?”
章哑佛扣了扣太阳穴,青筋在皱皮下突突直跳:“封姑娘能来帮忙,再好不过了,我想尝尝封姑娘的手艺,听说封语嫣认识深目洲里做汤的厨子,我还买了些蛋。"
封语嫣忽然轻笑:“我不喜欢蒸蛋,热汽蒙了眼,看不清灶膛里烧的柴火。”
武杞杞笑着打圆场:“我喜欢蒸蛋,养胃,我爱吃。”
百里浪与连山奈拍了拍武杞杞。
殷漱看着章哑佛抱着蔬菜走向了栏杆后,只见厨房里灰尘积厚,蜘蛛网横生,封语嫣径自走向灶台。
灶台下的灰堆爆出火星,章哑佛的芹菜进水了。
殷漱去帮忙,见沙尘从窗缝渗入,她去关窗,案板上散落着干瘪的蔬菜与肉块。
章哑佛系着一条粗布围裙,手中捏着一枚鸡蛋,在碗沿轻轻一磕,蛋液滑入陶碗,蛋壳随手丢进角落。
殷漱抓起一块羊肉,用力揉捏,肉末混着血水渗入指缝,往水里洗了洗。
封语嫣坐着一张条凳,指尖翻动着一些泛黄的豆荚。
“烫!烫!封姑娘,劳驾搭把手!”章哑佛突然缩手,锅里的热油溅出,滋滋作响。
封语嫣抬眸,放下豆荚,起身踱至灶前。
“快些,快些,烦请把灶火调小些,哎哟,真是叨扰了,实在对不住。”章哑佛搓着手,满脸歉意。
封语嫣不语,摁着烧火棍轻拨灶下的柴,火势渐弱。
“啊,对了,再劳烦一事,”章哑佛指向案上另一只陶碗,“能否将蛋液搅匀,再兑入锅里的肉汤,切记莫要搅出浮沫。”
“不会。”封语嫣淡淡道。
殷漱看了自己的油手,还是不去搅蛋。
“哎,封姑娘,不是素喜庖厨之事?帮个忙嘛,只需两枚蛋,莫搅出泡来,多谢多谢!”
“若要我帮,我先净手,”殷漱道。
封语嫣瞥她一眼:“你的手,算了,还是我来。”
章哑佛笑了笑,转身去切菜:“我这手艺,还是当年跟着杜家老夫人做菜学来的。”
封语嫣净手拭干,忽而拾起案上蛋壳,指尖一碾,碎壳簌簌落入蛋液。
“哎哟!壳!壳!莫要混进去啊!”章哑佛急道。
“混了也无妨,横竖不倒。”封语嫣淡淡道,又捏碎一枚蛋壳。
章哑佛指了指,殷漱见灶火昏黄,加了柴。
章哑佛连忙凑近,伸手去拦:“这…这混进去可不成,劳烦……”
“那你自己来。”封语嫣收手。
“这边还得顾着烤肉呢!”章哑佛无奈,刀锋在肉块上快速划动,“菜色粗简,莫怪莫怪,但味道定不差。”
“这是何物?”封语嫣瞥向另一口小锅。
“蒸蛋羹,嘿嘿,献丑了。”
封语嫣眉头微蹙。
殷漱看着蒸蛋羹:“章村长,经常做蛋羹?”
“啊,村里的小孩子都喜欢吃,哦,对了。殷姑娘,你的肉块切的差不多了。封姑娘,搅蛋时要用竹箸,莫要起泡……”章哑佛絮絮叨叨,忽而话锋一转,“说起庖厨之事,封姑娘可知田公子?”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