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VIP会员吗?”坐在桌对面的男警员问邵艾,“听说只有熟人介绍的会员才能在那里消费?”
警员大概三十出头,那张大阔脸如警徽上的盾牌,在头顶的照明灯之下闪着金属的光泽。态度倒是挺和蔼,一支圆珠笔松散地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单凭这份闲适便能证明他的资历。当然,也许仅仅是因为邵艾犯的事无足轻重。
邵艾正要开口作答,他却又“啊、啊——”地张大嘴,打了个又长又夸张的哈欠。也难怪,都夜里一点了,希望赶紧问完放她回家吧。只是晓蓉和丽雅恐怕要在警局里多待一阵子,邵艾是顾不上她们了。
“不是什么会员,警察同志,”邵艾等他打完哈欠,小心翼翼地说,“第一次去,被两个朋友拉着去的。事先都不知道什么地方!”
“那你们三人今晚在缪斯总共消费了多少钱?”
邵艾快速合计了一下,“我这是头回去,也不了解行情,大概有二十万上下吧?我朋友说,都记在郝丽雅的账上。”
警员在笔记本上写了两行字,口中问:“你报的警……跟被打的男青年Tony是什么关系?”
邵艾摇头,“没,没任何关系。从来没见过的,报警就是担心出人命。”
警员又问了几句邵艾与女当事人郝丽雅的关系。邵艾说第二次见面,是万晓蓉介绍的朋友。警员说行,就这样吧,联系方式都留下了,你可以回去了。邵艾松口气,忙不迭地离开静安分局派出所,打车赶回苏州的家。
没事了没事了!上车后她这样宽慰自己,除了报警,整件事与她无关。然而也少不了暗自担心,记得在会所门口被带上警车的时候,似乎瞥见黑暗中有相机在闪烁?唉,她还是没经验啊,那种情形下是不是该像晓蓉和丽雅一样赶紧捂住脸?想起两年前去北京出差,巧遇同样出差的刚强住店,俩人曾被当成不正当交易的双方被带上警车。这回可千万别被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们认出她来,推上媒体头条,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刚强看到,那可就有嘴说不清了。
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此刻的邵艾还不知道,今晚的她算是见证了中国“娱乐”史上的一件前无古人希望也是后无来者的大事件。
若问那晚晓蓉不是要带邵艾去一家熟悉的足浴中心吗?二女晚饭后,在石门一路上走了几分钟,来到旺旺大厦门口。邵艾在进楼前观察到,大门右侧的墙壁上除了大厦名称四个金子,顶部还画着个天真可爱的“旺旺娃”,就是剑剑常吃的旺仔小馒头包装上那位。事后想来,大厦的这种亲子风格颇有迷惑性,让人难以想象里面都藏着什么污、纳了什么垢。
足浴中心位于大厦三楼。邵艾被女服务员单独领进包房后,在按摩椅上半躺下。包间里装修典雅,光线柔和,空气中飘着的熏香能舒缓人的神经,邵艾却有种稀里糊涂被推上手术台的不踏实感。还好正前方的墙是一面大屏幕,手边便摆着卡拉OK的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挑了首歌播放着。
门开了,进来个年轻的小伙子,也许称男孩更合适,有没有二十都不好说。眼睛大而不呆,神情柔美坦荡。总之长相实打实的帅哥,但邵艾因为职业和地位的关系,平日里见过的帅哥多了,也没觉得如何惊艳。黑色长裤配一件黑色无袖背心,骨骼和肌肉在亚男中则属少有的强壮。这种颜与体的反差自带力量,让人不敢多视。
邵艾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房门,寻思要不要夺门而逃。就跟晓蓉姐说自己肚子疼,回家了?最后决定如果整个过程只是普通地洗一下脚的话,还是忍了吧,权当是被男护士检查身体。
为免尴尬,跟技师简短地打过招呼后,便掏出手机来给剑剑的保姆打电话。她通常都是晚饭后这么个点儿打给保姆,听保姆汇报一通剑剑的日常。保姆会在邵艾认为无足轻重的事情上大惊小怪一番,并在她紧张的方面表现得云淡风轻。最后会把剑剑叫过来和妈妈说话。
“剑剑,妈妈后天就回家了。你想要什么东西吗?”邵艾嘴里问着,心中快速地念叨——不是我的不是我的,那双脚不是我的!
女儿吱嗯了半天,答道:“后天……是两个门。”
“嗯?什么?”邵艾似乎能看到电波那头鼓鼓的小脸蛋,好想亲上一口。
“明天过一个门,后天再过一个门!”
当妈的还是不明白,不过猜想这是小孩子对时间和空间的感性理解。每一天是间屋子,屋子与屋子有睡眠的门隔开。
“剑剑这几天跟爸爸视频了么?”邵艾试探着问。同时在心里揣摩,如果她这时候跟刚强视频,让他看到自己在哪里、做什么,他会是个什么反应?大概两种极端之一吧。要么无所谓地说一句,“你玩好。”要么直接打飞的出现在上海,亲手将她从包房里揪出来。
“爸爸……”小女孩吞吐着说,“爸爸让我看电视。他在电视上坐着,还有女日本鬼子。他们说奇怪的话,我不懂。”
邵艾心道,应当就是前几天财经台的采访了。被采访者呢,谁都通知到了,愣是没通知他自己的老婆。女日本鬼子?还好女儿分得清敌友。
“剑剑真乖!明年妈妈送你去学空手道,专打日本鬼子。”
挂断电话,刚好脚也“洗”完了。技师问正在起身的邵艾:“孩子多大了?”
“三岁多了。”
邵艾望着技师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真年轻啊!时光过得真快。校园,大太阳,叮当的饭盒和嗡嗡的蚊子声,像是昨天又像很久以前。随口问道:“我说你么,年轻力壮的,怎么选了这么个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