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悦宜慢慢蹲下身,整张脸埋在膝盖上。
强撑了大半天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时候,借着酒意,克制却又难忍地发泄出来。
她不过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女生,心事纵然藏得再好,就像一滴又一滴盛满水的容器,积水成渊,终有一天会慢慢地溢出来。
梁悦宜克制着不发出声音,闷头小声地哭着。
周遭好像彻底安静下来。薄薄的雪压在黄角兰的树梢上,寒风吹过,树叶一瞬抖落。
雪落进她纤细的脖颈,冰雪消融,她似乎感觉不到彻骨凉意。
手脚渐渐发麻发凉,起身的那一刻,梁悦宜感觉眼前发黑,脑袋沉沉有些发晕。
“悦宜。”不远处传来那个熟悉的嗓音。
梁悦宜仿佛听到一连串的脚步迭声而至,她想回头,却发现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整个人往一侧倒去。
她紧绷地太久了,算了,就这样吧,她摆烂地想。
下一秒,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闭着眼睛,鼻尖不经意蹭到柔软的针织面料,有一股极淡的木制清香窜入鼻腔,梁悦宜心安地蹭了蹭。
她被拦腰抱到屋里,暖气吹在脸上,泪痕干涸,眼角有些紧巴巴。
意识逐渐清明,梁悦宜被放在沙发上,她面向靠背侧躺着。
她听见江知霖跑进来,着急地问道:“小宜她怎么了?”
“喝醉了,让她先休息。”身后的男人嗓音低沉,像被雪覆盖降了几度音量,又仿佛带着一丝透彻凉意钻入耳畔,凉凉的痒痒的。
江知霖凑过来望着她,没等他再开口,他被江阅川训了一句,“你少喝点,别给我增加负担。”
江知霖懒懒地说:“知道了。”
梁悦宜的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眼。
她听见他们走出了客厅。
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
铺在沙发上的红丝绒坐垫因年岁逝去,慢慢地褪色,勾勒在面上的蝴蝶不再振翼飞舞,轮廓逐渐抽丝卷边,犹如这段旧时光被遗忘在这里。
雪渐渐停止,三人返程。
邻居婶婶给他们带的东西装满了车子后备箱。
“替我向老爷子问好,一定要保重身体。”邻居婶婶握着她的手,“还有小宜要听哥哥们的话,要照顾好自己。”
梁悦宜扯起一个笑容,与婶婶抱了抱说:“您也要照顾好身体,等我考上大学我再回家。”
“好好好。”
后视镜上的那道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婶婶立在路口挥了挥手。
直到车子驶入右侧的小道,镜子里的人影消失不见。
梁悦宜情绪不高,坐在后面,面色恹恹地望着车窗外,耳朵里塞着高考英语听力,机械女声流利地吐出一串英文,她却连半个词都听不进去,胸口前所未有莫名的烦躁。
右耳的耳塞倏地被人拿走,梁悦宜冷着脸看他,“江知霖,还给我。”
江知霖微怔,一时半会儿没立刻说话。
梁悦宜一向好脾气,不管他提怎么样的无理要求,她都是笑吟吟地全盘接受。
他从没见过她发过一次脾气。
此时,她望向他的神情冷漠,他愣愣地递过去,问:“你生气了?”
话一出口,梁悦宜像泄了气的皮球,垂下眼,“抱歉,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江知霖把耳机塞到她手里,解释道:“我知道,我理解的。不对,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对,你别误会啊。”
梁悦宜扭过头,被他逗乐了:“你别说了,越抹越黑。”
这一段就此揭过。
晚上八点,车子终于驶入揽云筑。
江老爷子在等他们回家吃饭,别墅的灯光亮如白昼,落地窗前,江家的管家和保姆忙碌地穿梭通行,准备晚餐。
梁悦宜默默地呼出了口气,跟着推开车门,跳下车。
“悦宜。”江阅川叫住她。
梁悦宜蓦地停下脚步,但没转身。
江阅川扫过一眼一同傻站着的弟弟,努努嘴道:“你先进去,我和悦宜说两句话。”
江知霖不放心地回头张望,一步两回头跑进了屋。
江阅川收回视线,温和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一道纤瘦的身影。
梁悦宜僵硬地挺直背脊站立。
江阅川立在车旁,银灰色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洒落在空旷的草坪,被拉得极长的影子落在地上静谧与安详。
他说:“爷爷把你带回家的那天起,他便一直希望你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
点到即止。
原来他真的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