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长子。”阿岳总是言简意赅。
离开数月的阿岳近日得归,带回了钟离内城及其外郭的详图。
拓跋宏阅后,果然乐之,阿岳方得以入宫。
“若至尊意欲将太子交给娘子,娘子意下如何?”
雨后初晴的天很澄明,云并没有团成彩,而是成絮状一条一条的散开,彼此交织在一起,好像一张巨大的网。
韶华的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我不欲以太子为子。”
若是亲子,那倒也罢了。正因不是亲子,才要好生挑选。
太子恂跟随三娘日久,潜移默化之间,很难说的,指不定是另一个三娘。
而更令人忧虑的是,被旧贵教大的太子恂,跟至尊显然不是一条心。
阿岳道:“这么确定?”
韶华面上浮现出一点笑意来,“给太子恂加冠,使其拥有掌权的能力,会给旧贵们一个正好的希望。”
这个希望因为触手可得,会愈加急迫。一旦急迫,就会暴露底牌。
她转向阿岳,“纵然太子不欲犯错,旧贵也会迫其犯错。到时候是诬陷,被逼,或是自愿,谁又说的清楚。纵然再不舍,至尊也不会留一个一心旧俗的太子来继承衣钵,不过迟早而已。”
人往往不是独立的个体,他由环境所塑造。
看过的,听过的,做过的,都会在最后变成那个完整的自己。
可是人一向无法真正看清自己,局外人也未必真的在意。
后人的史书如何写,哪怕贵为君主也无权过问。
做皇帝,皇后,亦或是太子。只要身死,照样只有无可奈何的份。
而徘徊在故事里的人,只能看着时间匆匆如流水,结果终会到达。
御史中尉李彪此刻正立于王南寺中,嘱阿岳向昭仪娘子问好。
期间提及了两件事。
穆泰早前往太尉,皇弟咸阳王拓跋禧府邸送了一车礼物。同样还是皇弟的赵郡王拓跋干,贪淫不遵典法。
如何贪淫,又如何不遵典法,却不欲细说。
韶华给池里的鱼儿喂了食,悠然退回秋千上,听后先使阿岳回复之。
拓跋干毕竟任司州牧,洛阳便属司州。
韶华笑对,“哪怕整个洛阳宫城亦属于他的管辖范围呢。”
事实是司州牧的管理范围更大,出洛阳的四处守卫京师的兵马亦受其辖制,故而行事需更为慎重。
“先私下会意,如若不从,再行弹劾不迟。”
而至于穆泰,“这可是个大人物。”
韶华因闻得秘信,此时不欲多言,只将事递给拓跋宏,瞧他如何处置。
拓跋宏将欲拔脓,穆泰只要隐而未发,自是暂不处置。
只是拓跋禧以次长,拓跋宏礼遇优隆。
然亦知其性贪,每加切诫,虽当时遵奉,而终不改操。
拓跋宏只是对此有些头疼。
韶华道:“不如择机设宴劝导,再观后效?”
机会很快就来。
皇弟广陵王拓跋羽虽早已赐婚,然新近方才完婚,拓跋宏因此亲临其府邸。
拓跋羽的居处位于寿丘里。
此地自延酤以西,张方沟以东,南临洛水,北达芒山,其间东西二里,南北十五里皆皇宗所居也。
民间号为“王子坊”。(注6)
拓跋宏与拓跋禧同至,并请了诸王与公主。
拓跋宏升坐后,韶华坐于拓跋宏之侧,二人共用一张食桌。
因是自家闲宴,众人并不拘礼,只围着花林曲水落座。
高台芳榭上有善吹篪的婢子正奏一曲《陇上声》。(注7)
一曲毕,拓跋宏才说:“昨日,我亲受人讼,始知叔翻之明。”他亲切的称呼广陵王拓跋羽的小字。
拓跋禧一听,举杯附和道:“臣年为广陵王之兄,明为广陵王之弟。”
拓跋宏笑:“我是你的阿兄,你是叔翻的阿兄,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转而才又言几位阿弟都是他的心腹肱骨,既是宸极之弟,而居枢端之任。理应勤谨夙夜,不可懈怠才是。
拓跋禧自然又应。
话虽如此。拓跋宏用眼神瞥过几位阿弟时,也只有拓跋勰听得此话后略有沉思。
拓跋宏不肯责怪诸弟,此时也只道明来意:“叔翻沉疴绵惙,遂有辰岁,我每为深忧,恐其不振。今得痊愈,晚成婚媾,且喜其吉庆,故命驾耳。”(注8)
众人恭贺之声不绝。
待丝竹管弦之声毕,又饮过几杯薄酒。
拓跋宏面有红霞,似有醉态,依然从容言于众人:“我后子孙,邂逅不逮,汝等观望辅取之理,无令皇位叫他人夺去。”(注9)
拓跋宏下首便是长弟拓跋禧,听了这话才慢慢抬起头来。笑说:“阿兄莫不是吃醉了?”
拓跋宏笑他迂,敲打他:“如何?难道阿弟自认无贤德可被嘱如此重托?”
拓跋禧也只是笑,眉间却隐隐皱起,思虑起阿兄说这话的前情来。
只道太子恂日前前往平城迎太师冯熙棺柩,皇后也出发平城领六宫众人南迁。
眼睛扫了扫阿兄与旁侧的昭仪娘子眉目传情,浓情蜜意。思虑大抵是因帝后不合,阿兄别有私宠的缘故。阿兄对太子也无诸多信心,方有此一言。
他此刻正吃一捧烤炙。
将肉剃下棒骨后,刷了层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