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两人共乘一骑,饶行邺城行宫蜿蜒的城楼,遥望邺城三台旧址。
三台皆因城为之基,巍然崇举,其高若山。
三台之中,居中的称铜雀台,南面是金虎台,北面是冰井台。各台都附有其他许多亭台楼榭。
当其全盛之时,去邺六七十里,远望苕亭,巍若仙居。(注1)
灯火齐明,此刻天上人间一片锦绣辉煌。
马儿慢行,蹄声哒哒。
韶华穿一袭暮山紫外袍,内饰彤云红的里衣,绯色下裙。
灯火绚烂下,隐见其中金丝生辉,于衣中摇曳。
拓跋宏亲近些,欲探得其中虚实,便拉住了她的手。
韶华的手就在他手心里跳跃,像幼时两人午睡时那般。
只不过那时韶华每每用卢雉棋子去戳他的手。
意在问他玩是不玩?
偶尔他会帮她抄两份罚写的大字,为表感谢,她的手也会跳上来,勾住他的手。
他那时哼的一声,骄矜的很,其实心中十分受用,不欲挪开。
眼下也哼了一声,却十分低迷暧昧。
手去勾住韶华的手指,扯一扯,似是回应,又似在诘问他意欲何为?
韶华闻琴音而知其雅意,小手又勾了勾他的。
似是不明就里,又似在明知故问。
还未等他有所答复,韶华便已勒紧缰绳,驰马飞奔起来。
他们纵横于好山好水之间,把风抛却身后。
他畅然笑起来。
殿中温暖如春,胡床上学南人,围一圈山水矮屏,据说能防风。
拓跋宏翻滚时只觉不便,只好委屈韶华与他再贴近些。
玉臂绕颈,以至香汗淋漓。
犹如牡丹一朵,风雨落之,半入泥。
花瓣棱棱,三四层折,游走其中,如蝶入花芯。
拓跋宏吻她,笑谈起从前鲜卑旧婚俗,嫁娶皆先私通。随后略将女去,或半岁百日,遣媒人送马牛羊以为聘娶之礼。(注2)
韶华将手摊开,问他,“吾之牛羊现于何处?”
拓跋宏惊讶,抚上她的小腹: “女君皆食矣。”
非但牛羊入腹,龙虎精神也一并笑纳。
韶华面红,呸了一声,嗔怪他下流 :“难怪禁此法,便为给尔等狂徒设防。”
拓跋宏大笑。
次日晨起,亦不着衣饰,袒露与她戏狎。
韶华被他闹的脾气腾起,立于胡床之上。
称其自有旨意:太和十六年正月诏罢袒裸。
拓跋宏一面十分满意她记得他的御旨,一面从善如流的披衣,口称,“下官遵旨。”
朝食。
韶华又忆及前夜趣言,只道:“建国二年曾有令:男女不以礼交皆死。吾等当初皆可论死矣。”(注3)
拓跋宏挑眉,“今之天下乃朕之天下,自不舍赐你死也。”
鲜卑男儿素来扎辫披发,此时礼教日新。
他自要先行表率,故叫韶华替他梳头加冠。
他于镜中瞧她手艺笨拙仍专心于此,不免露出欣然来。
太和十八年春,正月初一,至尊在邺城皇宫的澄鸾殿上接见群臣。
二十九日,正式下诏迁都。
随后北巡。
北巡至蒲池,太子拓跋恂自代京平城前来相迎,当夜便驻扎此处。
恒山有温泉,徐謇配以药剂,韶华便泡于其中调养身息。
拓跋宏诸事毕后寻过来,由上而下看个精光,方拖拖然说:“在这泡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水上游船玩玩。”
这才二月天,北地仍天寒地冻,此处因有温泉的缘故,所以并未结冰。但为了安全,只能围着近岸处玩一玩。
拓跋宏拎起一只壶来煮酪浆喝。
泡完温泉人容易疲懒,为怕着凉,他给韶华盖了一层狐裘。
她整个人就隐在那毛茸茸里茫然无措,十分纯真无邪。
拓跋宏将酪热起来,才回到床上来坐下,“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歇一歇。”
“不是正在歇?”
拓跋宏道:“我说的是一直歇。”
韶华摇头:“天下可都指着您呢。”
她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够半天够不着。
拓跋宏只好自己凑近了叫她摸摸脸。
韶华两只手越摸越重,最后揉了起来,拓跋宏被她揉的没脾气,等她松手了,顺势倒在她怀里。
韶华又摸了摸他的发髻,今日的发髻是宦臣成轨所梳,果然比她梳的好。
她敏锐的察觉到拓跋宏不高的兴致,原本想他定是累了。
这一路走来,诸多礼法要事,无一可缺席。
转念又想,太子恂已至,此二日一直父子同行。
不高的兴致应非劳累所致,应与太子和平城旧派有关。
她知拓跋宏先以任城王拓跋澄先一步往平城宣诏,平城众人无一不惊骇,拓跋澄援引今古,徐以晓之,众乃开伏。(注4)
众乃开伏到底只是辞中套话,惊骇才是原本的反应。
韶华自觉,代人旧派怕是没那么听话,所以即便有任城王徐以晓之,仍需拓跋宏亲走这一趟。
果然,拓跋宏微微阖目,哼了一声:“他们不给我添堵就很好了。”
政争无非利益。
棺材铺的老板无仇怨,做饭的厨子也无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