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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烟缠丝绕(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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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蚡认为刘安比自己的岳父燕王刘定国要成气候得多,因此时常恭维他,觉得要是真有变故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如没有,自己也可以讹诈淮南王一笔钱。

刘彻看着王太后,“馆陶公主趁着这一次隆虑生了儿子向我索要财物,旁敲侧击多次试探。我觉得除了爵位不能给,钱财她要多少我给多少。太皇太后有意将长乐宫的所有财物转赠给馆陶公主,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做得很对,如今形势比人强,还是不耍小性子为好。”王太后脸上浮出一层忧虑,“云君前不久从淮南国回来了,我千挑万选为她择一个夫婿,先是排除了和亲姐姐□□的齐王,后来又觉得燕国、江都国和赵国风气不正,为她选择了誉满天下的淮南国,没想到她嫁去还没有半年,就因为没有立足之地被赶了回来。金俗告诉我云君回来后日日夜夜只是哭,那些诸侯王太子不是想娶公主列候的女儿,就是要娶自家表姐妹,云君那一边儿都不靠,白白受了许多委屈。”

云君是金俗的女儿,王太后因为当年的亏心事总想补偿她们母女,为云君的婚事百般操持。但是在择婿过程中发现齐王等人虽身处膏腴之地却品行不端,只好把云君给了淮南国。淮南国太子嫌弃云君父母身份低微,和那些列候家的女儿相差甚远,三个月不和她同席共枕。

淮南王将太子和云君关了三个月,但是太子刘迁始终不和她说话。云君纵使有千种柔情,万般美貌也施展不出来,只好请求回到长安。淮南王为刘迁云君之事多次向朝廷道歉,刘彻疑心却始终没有打消,反倒一日重似一日。

“云君芍药花杨柳枝一般的人物,刘迁却有眼无珠看不上眼。”刘彻轻飘飘说起此事,“那就罢了。我听人说刘迁好勇斗狠,喜欢和郎中雷被等人舞剑,说不准哪一日就出了差错。云君性格温柔和顺,没有和刘迁结为连理,也是云君的造化。这天下诸侯国数不胜数,我再另外为云君选一个好夫婿。”

“让皇帝费心了。”王太后了结一场心事,重重松了一口气。

“陛下,”小黄门禀告道:“皇后说是找来了能安神静心的西域香料,想为您呈上一份。”

刘彻看着台上正在表演百戏的侏儒,“她都快要生产了,何必要冒着路上的颠簸来找我。你先让她歇下,过了今晚我就去找她。如今太皇太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太皇太后。”

台上管弦正急,馆陶公主就把阿娇悄悄带了进来。刘彻埋伏在馆陶公主身边的人告诉刘彻此事,刘彻略微有些愠怒道:“如今我倒是她们母女手中的提线玩偶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们是想让我出丑吗?”

细作又俯首说了些什么,刘彻又变了脸色。他从年少到年老都是一个多情多感多欢多愁的人,一片黏在门槛上的枯叶会被他写进《落叶哀蝉曲》,一截折断的桂枝会令他想起早逝的美人,但是一段没有被修整的驰道,也会令他对手下的酷吏起了杀心。

这大约是他这种人的弊端,太过敏锐也太过冷静。敏锐意味着旁人的过错和野心他都洞若观火,冷静意味着他可以从容利用人性的弱点。

如果他无欲无求无心,他大可以一尝平生夙愿可他偏偏情思缱绻,容易被外物引诱,这就意味他不仅要和外人斗争,还要和自己搏斗。现在和他搏斗最多的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躺在病榻上的太皇太后勉强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这个戏弄她又成全了她的世界,却发现自己早在五十年前就双目失明了。她想要看看自己的儿孙,却只能握住一双冷冰冰的手。

“命运可真是会愚弄人,它让我从一个孤女变成至高无上的太皇太后,也给你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你是一个生性沉湎浮华声色的王孙公子,却戴上属于天子的通天冠。你是我的孙子,我了解你,你自幼生长在宫闱之中妇寺之手,浸淫于美人歌舞之中,被惯于斗鸡踢球、赛狗跑马、蹴鞠弄剑、投壶六博的小人围绕。”

太皇太后握紧了孙子的手,这两双手一双布满了老年人特有的斑点,一双则修长白皙,当这两双手穿过时空和生死相握,太皇太后发出一声太息。

“现在所有人都受你摆布了,”老妇人已经没多少力气,她距离死亡只有咫尺之遥,“你父亲是个守成之君,他烦透了临江王的平庸,怕大汉就这么一代一代守成导致江河日下,所以选了你。”

“你能做好这个皇帝吗?”

张汤在帘内听到男人抬步上车的声响,他以为是减宣,可哐当一声迎来的却是另一个男子。当对方闭上车门时,他身后万丈辉煌的未央宫都被铁闸拦腰铡断,斜映着夕阳的御史大夫寺登时被朱门绿柳吞没,消散在千门万户的宫室瓦当中。

车辕一旋,车轮辘辘碾着驰道滚过去,有关于龙首原上的一切都被连绵的马车鸣声泯没。卫青倚着车门闭目养神,似乎堂而皇之取代减宣坐上张汤马车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是张汤第三次在私下场合看到卫青,卫青做皇帝侍中时张汤还在茂陵奔波,做太中大夫时张汤还没来到御史大夫寺,当张汤辗转来到皇帝身边,卫青早已经是名震一时的车骑将军。他们完完全全地错开了彼此,甚至不曾有一杯酒的交情。

这个人令很多朝廷显贵羞恼,韩安国因为他忽忽不乐,馆陶公主恨没能早点杀了他以至于留下心腹大患,王太后对他有微妙的不满,隆虑公主早就听不得他和他姐姐的名字。据说已经失明的太皇太后在深宫一被照到春光就藏入帷幕喃喃自语:“这样的春日我还能见几天呢?等卫子夫生下儿子,她弟弟就要把她送进椒房殿,把我·心爱的外孙女赶走了吧。”

但是皇帝对他的喜爱和尊宠却日胜一日,出行在外皇帝让他骖乘,让他的姐夫公孙贺驾马,回宫后,皇帝让他和他的亲信侍奉左右。皇帝的帷幄曾经是窦、王、田、陈和韩嫣兄弟的角斗场,可现在几乎由他说了算。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卫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邀请张汤和自己坐在一起。“上一次您是周阳侯的客人,再一次您是隆虑公主的使者,这一次,我是您的客人。”

“不请自来可不是客人。”张汤笑道:“可谁叫您与我是神交已久,这一次只能说得上是不期而遇呢?”

车轮滚过渭水桥,渭水桥下的冰正叮叮咚咚地融化,它们互相撞击的声音甚为悦耳。长腿长脚的白鹭围绕在泥泞的冰块儿边上嬉戏,它们当中有的站在还没消融的冰层上转着褐色长嘴四处打量;有的绕着渭水桥盘旋飞行;有的结伴游水,亲密地为彼此梳理翅膀上的羽毛。

到此桥上桥下连成一片黑白灰褐并有的山水画,张汤在飞驰的车上惬意地欣赏观摩着这些景物。卫青忽然道:“长安城风景虽然很美,但这一切加起来恐怕都没有长安城的女人美。”

张汤避开卫青的眼睛,“外面人都说您姐姐是长安城最美的女人。”

“即使在我眼里,我姐姐都算不上是长安城最漂亮的女人。您见多识广,恐怕更不会这么想。”卫青直视着张汤,“您会保护隆虑公主吗?”

张汤被戳破心中最隐秘的感情,除了略微的苦涩外还夹杂着一些隐秘的妒忌,“公主不需要我的保护。”

卫青偏过头看窗外的风光,“可我会一直保护我的姐姐,即使我知道,会有一个完全无辜的女人受害。”卫青的视野内猛地钻出来柳枝萌发的嫩芽和迎春花淡黄色的花骨朵,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发觉春天到了。

虽然草木枯朽,虽然花苞娇嫩,虽然经不起风雨摧残也没什么馥郁的芬芳,可是春天已经有了她的轮廓和笑容。外界的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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