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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烟缠丝绕(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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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容因此冷淡。现在的太皇太后窦漪房什么都有了,但失去了时间和希望。她曾经命令画师为她作画,铺开丝绢画她倩影如昔。画上的她有着圆润光滑的肩膀和细杨般的腰肢,长裙下腿像水波一样舒展着。她低下头,不需要修饰身形,就有千种风情。

但在赵绾、王臧相继惨死后,那副承载她少年形貌的绢画就遭受火灾,彻底烧成了灰。这不祥的预感让她彻夜不眠,从天黑睁眼到天亮。

太皇太后黑暗的世界里闪过摇摇欲坠的天河和不甚明亮的灯火,往事像走马灯那样一一在她心头闪过。人世说是百年,其实不过数十载,在这数十年中她终于找到那个和阿娇相似的女人,满意地笑了。

“原来是像曾经的我呀!”老妇人感叹道。外祖母最亲最爱小外孙女,原来不是因为馆陶公主只有这一个女儿,而是因为她们流着同样的血,有过同样的顽固挣扎,还有爱情。

馆陶公主因为太皇太后的缘故常年居住在长乐宫,她很多年没有看到她丈夫了。这十几年她和陈午一直是陌路人,彼此不见面不通音信。

她用珍珠黄金麻痹自己,和各式各样的商贾打交道,用他们手中的货物满足自己心中最浅薄的需要。

她醉醺醺地问那些依附于她的人,“摧花折叶和摧枯拉朽有什么不一样?我和那些长街上叫卖的寡妇有什么不同?人生几十年,我怎么就走了这许多许多年。”

馆陶公主用手搔弄她花白的头发,没有用力,发髻就牵连出些许白发。她长叹一声,“老就老了吧,好在还有这些死物掩盖衰朽的容貌。”

未央宫长乐宫再好也是死物,走的多了发现也不过是一隅之地。但是馆陶爱这些一动不能动的死东西,她为它孤注一掷,倾尽一切。也幸好她是这样的脾气性格,不为俗世情爱牵肠挂肚,所以才少了许多烦恼。

晃动的珍珠帘上显现出陈午不再年轻的影子,馆陶愣住,随后追了上去。

“陈午,你比我大得多。”陈午鬓发皆白,阿娇见了吃惊,馆陶却不以为意,“果然也老的比我快。”

陈午倒是很平静,“谁能长少年?我老了不可怕也不可惜,倒是看到你没什么变化,比什么都令我这个老朋友欣慰。”

“老朋友?欣慰?”馆陶公主嗤笑道:“边儿去吧,别想像年轻时一样,拿你列候的架子压我。”

馆陶喝了些许酒,“我和你新婚时,我送给你一枚衣带钩,那上面写着什么来着?”

陈午回忆道:“‘受命结夫妻,白首不相离’。我当时回赠你一枚衣带钩——”

“那上面写着‘并蒂连理,恩爱不疑’。”馆陶斩钉截铁地回答他,“那时候你和我还年轻,我以为你是我的命运,你以为你会和我白头偕老。”

馆陶嗤笑道:“可我后来只能忍痛接受你的一切,你的病、你的小妻,还有你的离开。哦,现在我还得接受你称我为——老朋友,有三个子女的老朋友!曾经我以为我的忍耐可以让我一直依偎在你身边,像一株藤蔓缠绕着木槿花那样缠绕着你,可你——我曾经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命运,偏偏把我丢到荒郊野外,让我随着金根草一道被狂风乱吹。”

陈午的神情渐渐冷淡,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在他脸上荡然无存,“因为你和我由命运勾连起来的婚姻并不快乐,所以你就把我和你唯一的女儿推向深渊。你什么也不给她,既不给她一个好名声,也不给她一个永远的依靠,只给她一顶皇后的凤冠,让她和数不清的忧愁恐慌作伴!”

陈午踱步来去,“你知道阿娇有多不快乐吗?哪怕我躲到深山,躲到天涯,躲到海角,依旧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赶赴到我面前,告诉我,我唯一的女儿她不快乐。你害了她,让她成为所有人口中的故事。街头巷尾,贩夫走卒,每个人都在谈论她的不幸。我真怕再过五千年,人们都忘不了她。馆陶,你当初太欠考虑,忽视了所有可能中最坏的那一个,她爱上了皇帝,为他患得患失……”

“没有爱情,陈午,”馆陶用同样冷冰冰的口吻回击他,“阿娇告诉我她没有爱上刘彻,她还告诉她只是瞧不起刘彻敢做不敢当的样子,她说一个和歌姬舞女厮混的男人不值得她伤心。她偶尔伤怀,只是因为她还没有孩子,等她当了母亲,她就快活起来了。”

陈午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妻子,似乎这才发现他陷入一个多么滑稽荒诞的局面,“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阿娇这么多年都没有怀上孕吗?”

“因为她年纪大了。”馆陶满不在乎地说,“但是没关系,医师会治好她的,你和我会很快看到外孙。事情的发展很顺利,就像明天的太阳会升起一样顺利。”

陈午这才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十分滑稽荒诞的局面,他笑了一声。“馆陶,你告诉,如果一个人日夜思慕另一个人,想见他又不愿意见到他,那种情感叫做什么?”

馆陶沉默不语。

“那你告诉我,一个人宁愿伤害自己也要保护另外一个人的秘密,宁肯让自己被全天下耻笑也要维护对方尊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馆陶,我们一般称之为爱。”

陈午看着天边月亮的轮廓,感到自己的心和长乐宫的宫殿一样落入前所未有的荒凉境地。“阿娇只有二十岁,她不生育不是因为自己不能生,也不是因为她怨恨皇帝,不愿意接近他,而是因为她知道皇帝不愿意接受一个残缺的继承人。一个残疾的太子会让皇帝沦为众矢之的,也会让她痛苦。只有告诉她皇帝没有别的选择,她才会落入爱人的怀抱,就像坠入一条流淌的小河。”

月光下陈午的目光穿梭了快要三十年的光阴,重新轻盈地落入馆陶眼中,“我想保护你,即使那只是源于被世人轻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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