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璋犹豫半晌,前去扶住周泰,把身上携带的止血药全为周泰敷上。那未取的戟与箭头,他不敢随意乱碰,速令麾下携来担架伤药,将周泰和孙权前后带回城中。
灰青色的城墙沾染暗红的血渍,冰冷无情。
华佗小宅外宁静得可怕,求医的平民皆有序地退至远处,眼瞧着谷利及月鹿一趟又一趟地盛水进去,倒猩红的血水出来,皆屏息聚目,寂静无声。
他们知这是在城外厮杀的战士,知这是为护他们受伤的英雄,不一会儿,纷纷前去帮忙打水,取来食物、炭火,为屋内之人尽一份心力。
乍然间,一位身披斗篷的姑娘携侍女穿过嘈嘈杂杂的人群,与月鹿道:“带我进去。”
月鹿抹去额前滑落眼角的汗水,闻此声色微有惊诧,“顾夫人?”她随练师偶去拜谒过顾若,倒是认识。
顾若颔首,可月鹿仍有犹豫,她急忙催促:“月鹿!难道忘了,我善医术?”
月鹿也知她对孙氏有意见,略有担心,可如今情况紧急,容不得她再犹豫,几番纠结下,月鹿一咬牙回身带她入内。
“华佗先生,多年未见,别来无恙。”顾若进屋后便卸下斗笠,那惊世容颜不由地令潘璋和几位按压周泰伤口的小兵皆瞠目出神,垂涎三尺。
月鹿上前敲醒潘璋,令他回避。潘璋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区区婢女怎敢命令他这一百夫长?
“此乃周郎夫人!”月鹿再此低声警告。
潘璋早有听闻江东周郎美才俊,赶忙离开屋中,又惊见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将军驭马快至,见他则问:“我乃都督吕范,今孝廉如何、别部司马周泰伤势如何?”
潘璋见此人衣着华贵,气度非凡,立即展齿迎之,将病情尽数道来,却见吕范微一瞥眸,厉声道:“闲杂人等尽数离去,休得叨扰!”语罢,吕范沉着下马守候于华佗小宅外,驱散潘璋等闲杂人等。
潘璋撇嘴回到城外,俯身打探横七八歪的将士或贼子的鼻息,顺手牵羊将之身上值钱之物一应搜罗。
城内医屋中,华佗胡须如银丝,仙风道骨沉浮不惊,微掀眸瞧了瞧这位女子,一边淡然研磨药膏,一边叹慨回道:“孟然,你还能活到现在,是我未曾料想之事。”
“我亦未曾料想,但,孟然仍要多谢先生当年救命之恩。”顾若谨拜再三,随后上前令侍女将药箱拿来,穿针引线,道:“请先生允我协助。”
华佗见她手法娴熟,便颔首默认,他将麻醉汤药送于周泰吞服,而后与顾若分别以针线在周泰身上细细地缝合,手臂、大腿、腰……整整十二处大伤口。周泰虽昏迷,可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华佗弟子不忍直视,皆目斜他处。
华佗和顾若将周泰大的外伤全部缝好,不由地沉声长叹,如此失血过多,真不知他能否挺过来。
华佗又为周泰细细把脉,诊断他气息脉搏,施以银针相佐。
“啊?”顾若去到孙权身旁,将止血药膏为他涂上,他的伤倒没有周泰严重,可气息却异常微弱,命悬一线。
华佗听闻动静,转来把孙权的脉,面色崩然凝重,急将银针施之,吊住他的命,本已是气血亏虚,而今又身负有伤,神魂受创,身体完全不堪一击,轰然垮倒,但嘴中却还念念不绝“练师”。
顾若怔然片刻,从佩囊中取出练师曾送她的小香囊,凑到孙权鼻前:“给我活下去。”话音落罢,华佗、及谷利皆睁大了双眼,没见过哪般女子如她这么干脆利落还狠决。
尤其是华佗,印象中的小顾若是个懦怯怯的女孩,见了生人连半个字都不敢说,如今竟,女大三十六变?
“练师!”孙权似从梦中惊醒,恍抬手抓住那香囊,上面似有练师的气息,许是练师曾来此。顾若趁机招手令月鹿上前伪作练师,无论如何要把孙权的求生意志唤醒。
顾若抓住机会,与华佗同施针,将孙权的脉搏稳住,又将孙权的眼皮拈开观测状态,可,那双墨绿的眸子赫然映入眼帘。
华佗捋须轻叹:“此前丹阳府君曾数请我为他外甥诊断,道是眼有疾,竟没想到是如此。”
顾若掩眸迅速思索,丹阳太守吴景,他的外甥,那不就是……“他是孙权?”
“自然。”华佗沉声长叹:“军中伤残者多,能送至我跟前者,必是官吏。”
顾若不再多言,立刻应声道:“先生且去救治将士,此地有我,可放心。”
华佗抬眸与顾若视线相对,舒然放心,带上医箱,速速携弟子俱往伤病营中去。
他知顾若幼时体弱多病,却坚韧乐观,埋身入医书,日夜钻研,尽力为自己续命。当年他云游至江东,为九岁的她诊断,他知顾若命不久矣,却安慰她来日方才,也许,这也是一剂心灵安慰。
翌日,孙权昏沉沉地醒来,屋内炉火极暖,只有窗边一条小缝偶尔送来几缕凉风,时已建安三年正月底,春未暖,但他身旁的榻上,周泰近乎□□。只是,有无数绷带交缠于他身上,而淡淡的红晕布满这洁白的绷带。
“幼……”孙权支身欲起来,却未注意脚上紧缠的那绷带,顿时被伤口的撕裂,疼得浑身一秫,清醒无比,方忆起此前交战时,大腿不慎深中一箭,将堕于马下,幸得周泰冲至他跟前,才不至于堕马被践踏成泥。
“公子醒了!”月鹿听闻动静回身来瞧,忙将浑浊的盥盆搁置一旁,搀扶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