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兄!”孙俨箭步冲上前扶住将倒未倒的孙权,可他却用力推开自己,一身摇摇晃晃,一身痛心颓丧,慢慢地、慢慢地,走走停停,不知该去往何方。
孙策上前扶住他、制住他,雷厉风行果断把他扛起带走,不带一丝犹豫,孙俨欲追,却被吴景拦住。
“舅舅你放开我!”孙俨虽生得强壮似长兄,终归不过十四岁,被吴景扣住还是轻而易举。
“冷静。我相信伯符和仲谋,他们会处理好此事。”吴景复杂地侧眸凝视姐姐,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无奈。
另一边,孙策扛起仲弟直奔宛陵县中客栈,将步翾拽出来,一并至冷水畔,而后将神志未清的孙权轻放到泥沙滩上,与步翾道:“子羽,请你实话实说。”
步翾不忍相看孙权,只得将目光向东方眺望,解释道:“说来荒唐,我与阿妹,若俱在江东,必致同损。”
“何解?”孙策不信这神鬼奇门遁甲,但,这天下万民,大多是相信的。
“阿妹出生之时,我记事不深,只记得她生下来浑身通红,医者皆道她活不了。但阿翁违逆天机,卜卦定风水,带家人定居舒县,乃得平安。”
“与你有何干系?”
步翾踱步沉吟,陷入那段回忆,道:“后来,阿翁筹算良久,才知我与阿妹命格相冲,若聚,则定损。唯有舒县地灵,可解此冲。”
“竟有如此之事……”孙策惊诧不已,心中略有疑问,还未及问询,便听步翾继续解释。
“三年前阿翁欲携家归淮阴,将她独自留在舒县。她仍是想方设法跟上了我,我实不忍留她独自一人,违逆父亲将她带与同行。至淮阴后,似是一切安然,却在两年后,她大病不起垂危将殆,阿翁令我远去,方得安康。我再归来时,便是步氏一族蒙难,无力回天……”
“所以,她怕与你命格相冲,故辞离江东?”孙策似是能理解,但不明白,“是回了舒县?”
步翾摇头,“我不知。”
孙策踱步沉吟,“待我攻取庐江,令仲谋镇守之,与她相守于舒县,倒是两全其美。可是子羽,我需知她如今所在何处。”
步翾苦笑良久,他知孙权能听到他二人的话,孙策话里话外皆在试探,希望找到练师,可,他确实不知,也欲趁早打消这兄弟俩的期望,“天涯茫茫,我实不知她如今所在何处。不过,既是她的决定,我自是尊重。”
事已至此,孙策知他话中之意,便不再多问,步翾俯身掠去孙权脸上的碎发,慰道:“我想,虽是远在天边,她定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仲谋,振作起来。”
孙权取下阻碍在眼前的那早已被浸湿的眼纱,一双墨绿的眸子似翡翠般晶莹,却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雾,他遥指西方,颤声低问:“她可是去了那里。”
“我想是的。”步翾微微颔首。
“可你为何……要不辞而别……”泪水霎然从他的眼眶里夺出,孙权大概能猜到练师去了哪里,也能猜测她为何要不辞而别,可他还是无法接受。
这一别,或是永远。
“我宁愿,永远带着这绢纱。”孙权苦笑地又将绢纱系回眼前,以手支地慢慢站起来,回眸与孙策道:“阿兄,我想换座城池镇守,阳羡……我暂时不敢回去。”
孙策默然颔首,却见孙权仰面对江,折手如圈长啸数声,直至筋疲力尽,方才罢休。
是啊,若练师与他诀别,他怎会舍得,定是百般阻挠,甚至,以死相逼。他早已不在意这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这一寸绢纱,他早已习惯。
“阿兄,子羽,不必担心。过些时日便好。短时间内想要忘掉一个人,还是太难。”孙权苦叹一声,回首展颜,勾勒出一丝别扭的笑意。
“嗯。谢氏之事,我会尽可能为你拖延。也许,是她先归来也说不准。”孙策柔声而应,眸中神色极其复杂,心疼、无奈,甚至,带了些微怒意。
步翾见此,先行辞去,独留这俩兄弟相叙。
江月清辉,倒影如幻,孙权只觉这一切都似虚无,眼前飘荡着扭曲的江水月影,直至他缓坐下来,方清醒些许。
“阿兄,我想等她。”
“嗯。等。”
“阿兄,我一定能等到她。”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