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明府、明府呐——”
但闻这急切的拖尾长音,不见其人,但称孙策为府君,又尊唤“明府”,便知定为会稽郡人,步翾见此,抬手作笛,引猛虎将贼子可食的半尸身衔走,以免惊了那位会稽人。
不料孙策伸手引他,道:“上来。”
“?”步翾不明所以,被孙策猛拽翻上马背,疾驰逃去。
步翾淡定问询:“那人或是会稽府吏,将军奈何要跑?”
“子羽休问!”孙策浅笑疏狂,回眸瞧那老冤家被甩开,方才勒缰而止。步翾便纵身跃马而下,端身伫立一旁。
孙策笑而打量步翾,赞许道:“子羽驭虎之术当真了得,今共斩严白虎,甚是畅快!”
“将军见笑。”步翾谦道,恂恂如松。
孙策仰面遥望西方,道:“子羽自舒县而来,不知可有见到公瑾?”
“我临启程前,确曾与公瑾兄相见。那时,他风尘仆仆自寿春南下,身侧只余十余门客随从,皆疲惫消瘦。”
那时,舒县周氏府前缟素缞幡,一片哀沉。
原是周氏家主周忠过世,族人皆守灵。县中名士门生皆往而祭奠,由是步翾也稍缓江东行程。
庐江周氏也算名门望族,曾出四世二公。这位已故家主周忠,曾任光禄大夫,后迁太尉,列三公。初平三年,因“六月雨雹,华山崩裂。”而免职。建安年前护送天子刘协东归洛阳,因战负伤,后曹操迎天子去许都,周忠被明升暗贬,染病辞官还乡。
周瑜勒马而止,入灵堂为故家主进香,垂首不语,沉默三刻钟后,他令随从捧来一龛檀木匣子,请族老为其入葬。
是为他的堂伯,故丹阳太守周尚,曾为他遣兵,令他得以有能力协助孙策大破刘繇,攻入江东。而今,独他一人,归故里。
周尚灵事被一同安排,前来吊唁者却寥寥无几。
毕竟,周瑜虽为周氏族人,他这一支却是旁系。这四世二公,均非他祖上。他伫立于灵堂许久,面对周氏列祖列宗的令牌,切齿而沉默。
珠珠水滴从他脸庞滑落。不知是额前的冷汗、还是眼角的泪水,交融汇杂,落于尘地,无声消散。
步翾携来椒花芳兰祭奠周尚,陪周瑜静伫至日落。
“瑜弟?”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声音从周瑜身后传来。
夕色昏昏,明明已入仲春,灵堂院中依旧冷得透骨。
周瑜回身凝盼,面露淡淡喜色,却转瞬即逝,漠然侧身后退两步,尊敬地作揖道:“阿兄。”
周理,字公道,是周瑜的亲长兄,现任舒县县尉。周瑜成年后便离开舒县奔波拼搏建功,欲挽救汉室江山,而周理只愿于坟茔故土旁,安此一生。
这兄弟二人,已有三年未见了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周理大喜过望,激动地捉起周瑜的手,欲带他离堂回偏院家中,颤声喜道:“这次回来,可不能再走了!”
周瑜轻轻撇开周理的手,蹙眉沉声道:“今公瑾任居巢县长,该往赴命。”
周理闻声大怒,几欲想将耳光与这傻弟弟,却终究没能狠下心,又气又怒,却又不得不低声而斥:“是那袁术所任?你疯了!他逆天子而称伪帝,定被天下诛讨!”
“阿兄,不必为我担心。”周瑜浅吸一口气,将手搭在周理的肩上,目光坚毅且充满自信。
周理满目不解,可他知道该相信弟弟。
“阿兄,放心。淮南若有异动,我自有对策。”周瑜颔首凝视兄长,生死无惧,豁达潇洒,无声胜有声。
周理无可奈何,他知道弟弟的志向,无人可阻,只得叹道:“我不拦你,但,这两日,你随我回家住去。”
“喏。”周瑜躬身拱手,眉目却愈发凝重。
周理拉上步翾,答谢这门可罗雀来为周尚祭奠的亲友,于小宅外的石桌上设上一小宴。
“那时候在舒县,可真谓少年疏狂,不知忧愁。”周瑜凝望湖面飘雪,若柳絮翩然飘飞,不经回想起当年与孙策在舒县相处的快乐日子。那时候,孙坚还没死,周尚亦安好,他们是被庇佑下的无忧少年。
步翾浅酌不语,周理亦狂饮未歇,俄顷,一个十岁的小少年紧紧抱住周瑜的手臂,嚷嚷道:“叔父!带我走好不好!我也想要征战立业!”
“阿峻休得胡闹。”
周理拽走儿子,面露尴尬色,周瑜却宠笑一声,道:“阿兄,我看峻儿很是想随我出去闯荡,不妨,便随了他。”
“你就这么一个侄儿,你也忍心?”周理坚决反对,任周峻如何哭闹乃至撒泼打滚,也绝不同意。
周峻年岁与步家小妹绯铃相仿,自幼一同长大,步翾也是很熟悉这个邻家弟弟,便道:“征战从军,需智谋,也需体魄。阿峻年幼,不妨再于故乡历练三两年。”
周瑜颔首道:“待阿峻何时能挥动二十八斤的铁枪,叔父便带你去征战,可好?”
“好!”周峻擦了擦眼泪,立刻朗声答应。
周理立即厉声斥道:“我是你阿翁,还是他是你阿翁?我说不行,便是永远不行!”
“若阿峻有此实力征战杀敌,又何惜此肉躯?”周瑜尴尬地笑了笑,但知并非每个周氏子弟都宁愿安于一隅,多少有些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