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环顾四周林野,利索地将樵夫的尸身拖到灌木丛中掩去,再抱起练师,疾步朝城中跑去。
将至城门,他带上眼纱,急声向城门之上的别部司马邓当求救,邓当虽不认识孙权,但素知孙策有个瞎眼失明的弟弟,多少有些猜测,又见他锦衣素雅,面容与孙策有几分相似,当即亲自驾马带孙权回府。
这邓当是吕蒙的姐夫,知孙策赦免吕蒙死罪后还带他从侍左右,心中甚是感恩,只是他从吕蒙口中得知孙策昨日方去城西十里外的太湖亲训水师,并不在府中,孙权如今有急,他倒显得比孙权还急,招揽来吴县全数医者,力求一救。
朱然听闻动静,从内院赶来见,方一相他,便被孙权抓握住手,苦苦恳求:“阿然,可还有解药?给我解药,快给我……”
“有!我怕那药效不行,捡了可多副,胡综已经醒来,但药还有不少!”朱然正叨叨说着,孙权已抱起练师入内院房中,得到一句肯定足矣,后面的碎语他根本无心去听。
朱然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赶忙去将药汤端来,却见孙权将步练师的脸庞擦净,又抬手捻起她眼睛上眼皮细细观察,和查看胡综时的手法一模一样。
“她、她难道?”朱然将药碗递过去,“不对……你、你难道!”
孙权转身接过药碗,迅速喂练师喝下,朱然愈看愈觉不对劲,惊呼:“你看得见!不对,你这眼纱都是缁色的,怎会还能看得见?”
孙权半将手掌抵在眼前,沉默许久,朱然也惊诧许久,不免揉了揉眼,这一桩桩地,几乎快令他怀疑自己的眼神。
“阿然,替我保密,可好?”孙权的声色低沉而痛苦,他心里明白,练师醒来后,大概会失明,他心中还抱有一丝丝幻想,却知微渺如细埃。
“好。”朱然见孙权神色凝重,也收了些轻狂性子,将手搭在他肩上,认真安慰道:“仲谋别担心,你医术如此厉害,她一定没事的。”
孙权摇头忍声:“我连自己眼睛都无法治好,我……”
“你不是能看见?”朱然一头雾水,有点听不懂孙权在说什么,只见他一个劲地摇头,眉间充满了悲望之情。
孙权顿然扶着床榻慢慢起身,声色沉冷充满杀意:“谷利,传幼平来见我。”
谷利方端着一盆热水进堂来,听闻此令,立刻放下盥盆便离去,见此情形,朱然便去将盥盆带来,又诧然问:“我看周泰负伤不轻,你们究竟发生何事?”
“阿然,帮帮我。”孙权没有回答朱然的疑问,转头望向他,面容惨淡而落寞,声色颤切似泣。
虽隔着绢纱,朱然也能感到孙权眸中的悲痛与恨意,他几乎是毫无犹豫,应声答:“好。”
孙权唤来周泰,让他从部下中挑两三个信得过的兵吏,连夜去处理那樵夫的尸体,又潜伏于潭水附近观察异样。
正待分配具体行动,却闻门轩被轻推开来。
“胡综?你怎地来了?”朱然迎向他去。
却见胡综扶着门扉,双眼红肿干涸,面色惨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撕心裂肺地扑通一声跪地而求:“公子!请帮我为母亲报仇!胡综定结草衔环,生死不辞!”
听闻此言,孙权便知胡母未能活下来,可他已无心力去掺扶,也是想到孙权说为他保密,朱然上前扶起胡综,面带暖意地引他坐入一旁席中。
众人沉默良久,孙权忍住心中怒意与冲动,启唇道:“练师探知水源隔绝,投毒者非为害一城之民,而是意在流民。流民暴毙于城中,累计百千,流言四起,定将矛头指向方入主吴郡的将军。”
“好狠毒的心!”朱然怒而拍案。
孙权闭目沉思,更改原本计划,令道:“胡综,明日清晨,你作流民佯饮井水,而后坐地休息,佯作昏倒。至于幼平,你亦化作流民,待胡综昏倒后,你先探查他,再探查水源,惊作发现异常将报官,逼其现身。”
朱然立刻反对:“仲谋!应让我来逼他现身。”
周泰也立刻反驳:“此事危险,嫡公子不可。”
“嫡什么嫡,你闭嘴!”朱然骤觉周泰在嘲笑他,又怼道:“你这般五大三粗四体发达,去作流民?谁信?”
“……”周泰本想辩驳,但心知怼不过这位府君公子,便快速闭嘴,只待孙权抉择。
孙权沉吁一口气,缁色绢纱下闪过一丝欣慰与欣赏的神色,令道:“便如阿然所言。幼平,你携部下暗伏其间,切记莫被发现。”
“喏!”
孙权遣散周泰与胡综,又将朱然留下,道:“阿然,作饵危险,你为何要去。”
朱然轻哼道:“我乐意。”
孙权垂首沉默良久,去书案旁取来纸笔,写下信件,交给朱然:“将军不在城中,恐我不能定之,未免打草惊蛇,烦阿然帮我将此信交给府君。请府君出面,以家中宴事,请将军速归。”
朱然顿时面容扭曲:“让我去见他?!”乍然才想起来,这便是孙权求他帮忙之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