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方寸大乱,扑过去喊着陆秦弓,却见他双目再度紧阖,一点反映也无。
卫聪忙过来将清焰拉开,好让邹仁善上前给陆秦弓施针。
清焰六神无主地在一旁看着,六月的天,身子却如坠冰窟,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他咯血了。
清焰来衙署照看染了时疫的病患这么久,只见过几个人有咯血的症状,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熬不过十二个时辰。
邹仁善扒开他的衣裳,取出银针一一找准穴位扎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手,回身对清焰道:“去打盆水来。”
清焰动了动僵直的身子,很快便取了温水来。
卫聪已为陆秦弓换了干净的衣裳,他仍旧躺在那,除了唇边流至下巴的一抹血渍,整俊张脸白得像张纸般。
清焰拧了帕子替他将血渍擦干净,便坐在那盯着他不动了。
邹仁善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他拉着同样愁容满面的卫聪出去了。
清焰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沉睡的陆秦弓,枯坐着,中间有人来添了烛火,暗下去的屋子又重新亮堂起来。
清焰见陆秦弓长发睡得乱糟糟,便拿出随身携带的木梳替他将头发梳直。
他的头发柔软浓密,握在手中触感光滑有韧劲,不像那一脸胡子,简直比田里的麦茬还要硬。
她这一梳便梳到了天蒙蒙亮,正想为他挽个高髻,却听一声沙哑的轻笑自耳边响起:“你再梳下去,我头皮都要被你梳成秃瓢了。”
清焰一喜,忙停了手,问道:“你醒了?渴不渴?”
嘴上问着,转身倒了杯温水送到了他嘴边。
陆秦弓就着她的手喝了,忽然想起去岁天寒地冻的,她在雪地里跪了两天两夜,醒来后也是这样就着他的手喝了杯水。那时他便想,他从未见过这般倔强的姑娘,为了结长辈们的恩怨,可以连命都不要。
“我将汤山的温泉引到了镇北侯府,这样到了冬日你膝盖疼,就不用跑那么远了。”陆秦弓半倚着木枕,没头没尾来了句。
清焰却不想听,轻声道:“你先好好休息,这些以后再说。”说罢欲将他扶下躺好。
陆秦弓却摇摇头,“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一句话,又惹得清焰红了眼眶,她忍了许久都无法将泪水憋回去,只好由着它在脸上肆意流淌。
陆秦弓照旧用颤巍巍的手为她拭泪,清焰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
陆秦弓笑了,继而道:“如果陛下收回了镇北侯府,也没有关系,有温泉的院子是我后面置办的,独栋独院,紧挨着侯府的围墙,所以我在那开了个小门……”
他说到这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清焰忙替他顺背,带着哭腔求道:“你别说了……”
陆秦弓咳得满脸通红,良久才渐渐止住,喝了杯温水,又道:“温泉小院的地契我让卫聪带过来了,一会儿给你,我死后……”
“我不准你说这种话!”清焰打断陆秦弓,扑进他怀里。
陆秦弓勉为其难支撑着身子将清焰圈入怀中,眼里尽是不舍。他知道这样亲密的拥抱以后难再有了,便分外的贪恋,哪怕病骨支离,行将就木,也要将这一刻的柔情紧紧握住。
“我的荷包…你绣好了吗?我可是等了很久的。”陆秦弓又道,气若游丝,仍不忘委屈巴巴。
清焰在他怀里呆了呆,追悔莫及。她真的该死,那荷包她只做了一半就爆发了时疫,倒因此搁置了。
她抬头望着陆秦弓,一双美眸全是懊悔。
陆秦弓不禁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倒也觉得情有可原,便摸摸她的头,学着她的语气道:“这次便原谅你了,如有再犯,绝不姑息!”
那个雨夜所发生的一切再次在清焰的脑海里奔涌,美眸霎时又坠下泪来。她摸出一方手绢递到陆秦弓手中,垂眸低低道:“给你,这手绢后面的字我补全了。”
她就着陆秦弓的手将粉色的手绢摊开,一行娟秀可爱的小字映入眼帘,末尾的三个字小还是簇新的,明显刚绣上去不久,紧贴着那七个微微发黄的小字,像失散多年的爱侣终于找到了彼此。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陆秦弓低头凝视手绢上的小字,喃喃道。
事到如今,他们几乎已走到绝境,在迷雾中困锁多时,他不知道新的希望在哪,如果有,又从何处才能寻获?
罢了,此生在污泥沼泽中挣扎过,也身居庙堂一呼百应过,迷茫过,怨过恨过,亦爱过,酸甜苦辣已尝尽,理应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只是,他还没娶她为妻呢,也没有登上那至尊之位,更没完成母亲的遗愿,怎么能不算是再次抱恨黄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