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那日,沈翎偷偷对我说,她哭了。”陆秦弓忆起从前,喉间一片苦涩。
“你心里一定也很不好受吧?所以才在宴席上喝了那么多酒。”清焰终于从陆秦弓口中证实的她的猜测,她不胜唏嘘。
一直视若亲人的少女原来早已对自己暗生情愫,而他却一无所察,待到拔云见日那天,他却不能给她想要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连她自己都不期待的未来。
“呵……”陆秦弓自嘲一笑,思绪又飞回到那个热闹喜庆的日子。
那几日,他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才知道原来外头的人早将他与沈沉璧视作一对,只差一层薄薄约窗户纸没捅破罢了。他这几年不在京中,对所有的事情一直处于后知后觉的状态。看着酒席间意气风发的陆思安,再想想新房里独自伤神的沈沉璧,陆秦弓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原本还强笑着的他被几个世家子一直不停地劝酒,加之心情烦郁,没多久便喝得酩酊大醉。趁着还有些许意识,他连忙让随从长康将他带回了景明堂。
“之后,长康说要去给我打水,我一个人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再后来……我醒了,是被砸醒的。”
陆秦弓说着摸了摸额头,笑了笑道:“可痛了,你看,还留了疤。“
他俯身凑到清焰面前,企图让她看清楚那道早已淡得在日光下都辩不出来的疤痕。
清焰失笑,却仍伸手抚了抚他的鬓角。
暖暖的柔柔的,像一片羽毛拂过。陆秦弓情不自禁,抬起手捉住了那只柔荑用力地握住,却很快又放开了。
月光幽幽,伞下熹微,清焰脸颊染上一层薄红,见听她道:“后来呢?”
“后来……”陆秦弓双眸望向巷口处荧荧点点的灯火,目光变得遥远。
后来,陆思安带着几个世家公子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将他揍了一顿。陆秦弓醉得迷迷瞪瞪,只能由着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到他身上。
然后是蒋氏,她也带着人来了。
一院子的人。
陆秦弓被他们包围着,他错愕地望着一帮面露鄙夷的宾客,再转头看看从始至终都紧闭的新房的大门,渐渐清醒。
他刚要解释,沈沉璧的侍女一言猛地跪倒在地,重重往地上磕了三下,声泪俱下地道:“求夫人为我家姑娘做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蒋氏厉声道。
一言抬起头,一双泪眼在陆思安与陆秦弓身上飘来飘去,她重重咬了咬下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奴婢刚伺候姑娘梳洗完,三公子就闯了进来,吵嚷着要姑娘跟他走,奴婢怕有损姑娘声誉,没敢声张,便将三公子推搡出去,哪知他不依不饶,奴婢只好拿花瓶砸晕公子。本想偷偷去叫人的,谁知公子又醒了过来,还踹了奴婢一脚……”
突出其来的控诉,将陆秦弓打了措手不及。他胸口钝痛,恐惧像一件披风,密不透风将他罩了个严实。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舌头不听使唤,却仍倔强地道:“我没有做!”
没有人说话。新房的大门仍紧闭着,静得仿佛里面披着红色嫁衣的新娘子不存在一般。
“母亲,我没有做!”陆秦弓努力挺直了胸膛,祈求的目光落在蒋氏身上。
信我一次吧!我是您的儿子。
可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三郎,你太让我失望了,那可是你嫂嫂!”蒋氏当着一院子宾客的面,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
初冬的夜晚,天幕如墨,寒星如无数高悬的利刃,却无一例外的指向陆秦弓。
“当时,一言一口咬定是我一个人闯入新房,并欲行不轨。后来,长康赶了过来。他替我辩白。他说,我已经醉得走不动道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我扶回景明堂,且他离开时,我已人事不省,试问又怎样能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走到我大哥的院子。两人争执不下,一言为了自证,触柱而亡。”
陆秦弓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平静,仿佛他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般。
“后来,父亲来了,他什么也没说便下令处罚长康。长康折了一条腿,被乱棒打了出去。我在父亲的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父亲这才命人将他从破庙里接回来。我将身契还给了他,让他回老家去了,之后,我便去了北疆。”
他轻描淡写,仿佛这些话已从他的嘴里说过千万次似的,那一触即死的毒液早被淬炼成了一滴平平无奇的水。
然而这个中的煎熬又有谁知晓呢?
“当时……是不是还下着雪?”清焰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绞着,她想去拉他的手,却又没有勇气。
陆秦弓笑笑:“我皮糙肉厚,倒也没觉得冷,就是被我爹打了三十个板子,屁股疼得很。”
“国公爷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清焰脸颊鼓鼓,活像一只受惊的小河豚。
这场构陷简直是漏洞百出,且不说洞房花烛夜,新娘子跟前只有一个侍女,就算人都被沈沉璧遣了出去,又哪有新郎官带着外男闯进自家后院的道理,这明摆着就是要让陆秦弓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口难辩。
难为他们处心积虑,为了达到目的连英国公府的名声都不顾了,真够豁得出去的。
陆秦弓被她愤愤不平的模样给逗笑了,“你以为我父亲不知道他们的把戏吗?只是当时一言已死,我大嫂又抱着她的尸首当着众人的面恸哭不止,处罚我,于公于私,都势在必行。而且,在他心里,大约也觉得这场诬陷来得正是时候吧!”
清焰越听越心惊,难怪方隐荧一再劝她莫要与陆秦弓扯上关系,这英国公府表面看起来一派繁荣,实则是一团深不见底的泥潭。
“蒋夫人她、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你也是他们的至亲骨肉啊!”清焰的声音都微微颤抖了。
陆秦弓双眸徒然一凛,他凑近清焰,以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其实,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陆家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