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福咳了一声:“比如说,他除了在C市,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都见过哪些人……”
突突突的马达声忽的响起。徐德福一个激灵退了回去,高声谈起了村里的发展。裴右往路尽头一瞥,一辆摩托车正开来,本以为是陈主任在巡逻,开近之后,他才发现上面坐的不是陈主任,而是来村长。
徐德福背对着路,但声音已经开始打抖了。在摩托车开到村委院子前面的时候,他哐一声放下酒杯起身,一口气说了一串送别的话,言辞流畅令人叹为观止,然后抓起公文包便溜。霎时间邻桌的十几个人纷纷离座,像鸽群一样四散,在这堆人完全消失后,摩托突突地开到了店面前,车上的人正眼没往这边一瞧,就往村外开去了。
四下筷子牙签掉了满地,塑料桌上摆满的是剩了一半的菜,裴右双手抱胸,见小卖部的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朝这个方向走来。
妈的,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摆那么大架势引来一堆人,到头来买单全归到了他头上。
也不知能不能把隔壁几桌的赖掉,裴右看着逐渐靠近的中年女人,抽出钱包,里面孤零零躺着一张二十元。他正想着要不要掏警察证跟她说是警方查案,对方却问他剩下的菜还要不要:“已经付过了。”
裴右有一瞬的愕然,然后突然扭过头。
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有好一会没说话,半晌,换上了平日漫不经心的语气:“不容易啊,这人终于发慈悲了。”
“这顿饭二百五。”颜文斐扬了扬手,指尖夹着一张票子,“我记到账上了。”
“这是调查取证,公费给报销。”他仍试图抵赖。
“这是欠条,不是收据。”
裴右接不上话了。他看着颜文斐把手里那张欠条折好收进口袋里,目不斜视地离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过杯盘狼藉的塑料桌,走出了小卖部的店面,一路走向村委的院子。裴右终于坐不住了,喊了一声:“哎!”
那个人影居然站住了,不一会,竟还回过了头。
裴右一时语塞,这下换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远处的人见他不说话,抬起手,朝他比划了一下。裴右正想朝她喊说看不懂,能不能说人话,就听见后面丁零当啷的声音。小卖部的老板拿着铁勺把剩菜往一个大盆里推,他这才意识到她刚没在对自己比划,是朝着后面的老板:吃好可以收盘子了。
塑料打包盒一个连一个,在桌边堆了一大摞,裴右看了老半天,终于想起来起身了。村口的水泥路上空荡荡,他在那站了一会,直到老板叫他去把塑料盒拿走。
十几个盒子装了一大袋,他提起来往外走,走到一半,往村委的院子拐去。上了楼,他走到徐德福的办公室,把这一大袋的剩菜摆在了门外,心想就当是敬老献爱心了。
但愿这人别吓破了胆,躲到明天才回来,照这天气,到时门前就要变苍蝇窝了。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没立刻接,而是下楼找了个僻静地方。不知是不是刚才的人太多,散了之后,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尽管如此,他还是走到了远离房屋的空地上。
“找到了吗?”
“找到了,照片上那个号码是真的,但没有机主信息,因为四年多前注销了。” 打电话的是谢阳,她刚跑了一趟省公安厅。
“注销原因能看到吗?”
“欠费三个月,自动停机了。”
“签名呢?”
“大师说那个人叫岳勤,和他一个姓,勤是勤奋的勤。”
“人口登记找了吗?”
“找了。省里有几十个叫这名字的人,没一个在平沟村。”谢阳犹豫了一下,“岳大师想做字迹分析,他说这个签名有古怪。”
“是伪造的?”
“是签名的人,他可能是个反社会人格障碍。”
裴右不说话了。他翻出之前的照片,签名印在一段文字上,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但放大之后,其中几处笔画的衔接就显得不自然了。
号码自动停机,名字找不到,一种推断变得真实:这个人在四年多前已经死了。纸上的签名和五年前蓄水池里摔死的人在时空上重叠了起来,在开工后不久,这个名叫岳勤的男子被雇佣为一名短期工,几个月后,与林升武在池边起了冲突,争执中坠亡,并被其他人浇水泥藏尸。在他签字的补助金文件上,受益人的名字写了于小梦,也就是现在的疯老太。而她的个人档案上,亲属一栏完全空白,也无法调查她的其他社会关系。
这两个人的关系是个疑团,同样迷雾重重的,还有他和林升武之间的纠葛。文件上的手机号是C市的,这个岳勤应该经常在平沟村和市里往来。林升武从五年前起到C市务工,和他活动轨迹有大片的相似。他们可能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而从林升武的斑驳案底来看,这个岳勤大概也不是一个干净的人。
甚至可能是个重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