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鸢剑上的银光彻底淡去,她轻叹一声,慢慢靠向一旁的石柱,这女子死得冤也死得可怜,但这也不是她掠夺他人性命的理由。
池鸢不是圣人,她只凭自己心意推断事情结果,一开始,她想将这女子斩杀,让她魂飞魄散不得轮回,但现在她却犹豫了,若是落得这般结果,那这女子何其可怜可悲。
薄薰能感觉到池鸢的心境,不由上前握紧她的手,轻声安慰:“主人,这件事确实不好定夺,但我们又不是天道的执行者,随您心意去定夺就好。”
孙凌察觉到池鸢剑上的杀气消失,她抬起头,脸上的刀痕已经完全愈合。
“小姑娘,妾身说这些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你该如何做便做,妾身没有怨怼,这些年,妾身杀人无数,心中怨气不消反增,再这般下去,妾身只会变得更加不像自己,而今,就连夫君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妾身这样,何其可笑……”
池鸢轻轻摇头:“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遵循自己的想法,死不可怕,魂飞魄散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世上无人在意你,无人记得你,无人知晓你的过去,也无人在黄泉等你,有的时候,这些比死还要可怕。”
孙凌微微张唇,一下想到了她的夫君,已经两百年了,那个曾经与她约定的人,怕是早已不在了吧。
想至此,孙凌空洞的眼眶竟流下两滴眼泪,那眼泪清澈见底,没受污血的侵染。
“小姑娘说的对,这些确实比死还可怕,比死还要惩罚人……”
孙凌取下腕间的玉镯,摊在掌心看了几眼,有些眷恋又有些伤怀,随后,她猝然松手,玉镯落地,碎成无数瓣,被困在其中的鬼魂蜂拥而出,争先恐后的从石屋的门窗缝隙逃走。
“小姑娘,妾身业障已结,动手吧。”
孙凌坐直身,没有眼眶的眼睛却好似能看见她盈盈晃动的眼波。
池鸢微微颔首,提剑上前,走到棺椁前,她却没出剑,而是抬起左手,用一团银光将孙凌的身体包裹住。最后,银光之内,慢慢飘飞出一片片乌黑的魂魄碎片,跟着屋内涌动的旋风,从洞开的大门飞向外面,飞向更远的地方。
孙凌魂魄离去后,屋中棺椁也如冰雪融化一点点消散。
池鸢还保持抬手的姿势,她触了触周围空荡的风,莫名的惆怅感让她的心充满了酸胀,一时间,竟有些想念,那些她在意的人。
薄薰慢慢走到池鸢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主人……您是在难过吗?”
“大概是吧……”池鸢收回手,随后又似自言自语:“可我为何要难过呢,是为她,还是为谁?”
薄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但她忍不得这沉暮气氛,赶忙转了话题:“对了主人,这女鬼都有两百年的道行,却还将自己的事记得那么清楚,那……那绿竹才一百年,就说记不清自己的名字,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你才知道。”
池鸢转过身,点了点薄薰的鼻尖,薄薰退后一步,捂着鼻尖,故作无知:“主人,您早就看出来了?”
“是啊,早看出来了。”
“那您……为何不与我说呢?”
“我想看她究竟要做什么,若与你说,你会如何做?”
“当然是打得她满地找牙,让她从实招来!”
“你看,你就会冲动行事,与其这样,倒不如将计就计,看她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薄薰恍然道:“啊!原来是这样,还好我在她身上留了东西,嘿嘿,无论她到哪我都知道!”
说完,薄薰又不解的摸着鼻尖:“不对呀主人,您说……她若是存有害人之心,为何我们这一路走来,却没遇到任何危险?”
池鸢转了转剑锋,走向供桌:“谁说没遇到危险,这孙凌不就是危险?”
“可这对我们来说,也算不上是吧……”
“对我们不算是,但对她却算是,我看她是故意诱得我们往这边走,好借我们的手,帮她清除异己。”
“啊……可恶,居然上了她的当了,等一会找她去!”
见薄薰一脸义愤填膺,池鸢笑着拽住她的衣袖:“不必去了,除了名字,其他的事她并未隐瞒,在这结界内,每个时辰,每个地界,都会遵循阵法来移形换位。”
“而且,这院子必有蹊跷,只是我们现在还没发现端倪罢了。”
说话间,已近卯时,门外天色却依然灰蒙蒙一片,像是有一双手将整个结界笼罩,进时容易出去难。
薄薰走到门前,往院落周围看了几眼,回头与池鸢道:“主人,这怎么还没天亮,是我记错了时辰吗?”
池鸢倚着供桌掐指推算:“没记错,卯时一刻,确实该天亮了,但在这结界内,一切可能皆有发生,眼下,我暂还不清楚其中的规律。”
石屋地处山脊,一面是高崖险峰,一面是荆棘密林,就在薄薰关上大门的那一刻,石院外弥漫的黑雾突然翻涌起来,等黑雾彻底静下来时,石屋的位置便换到了一处山涧中。
这些池鸢两人毫无察觉,她们将屋内大小角落又细细搜寻了一遍,可看来看去还是那几样的东西,没什么异常之处。
薄薰拿着剑对着残破的石像敲了敲,听其动静,判定这尊石像是实心的,随后又逐一将十个石鼎全部挪开位置,探查无果后不由心生纳闷。
“主人……恕我愚笨,实在看不出这些石头做的东西有什么门道。”
池鸢停在石像前,也跟摇头:“嗯,我也看不出来。”
薄薰搬起一个石鼎,将它横向放倒,请池鸢坐:“主人,先别找了,坐下来休息一下,也许这里面的东西也是根据时辰来变化的,我们再等一日看看。”
“好。”池鸢依言坐下。
两人坐着一个石鼎,石鼎的位置正对着供桌和石像,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池鸢忽然发现那供桌上风化贡品,数量发生了改变。
就在这时,石院外突然传来一声空灵的铜铃声。
薄薰当即站起身,跑到窄小的石窗前往外探:“主人,这是不是那个赵无咎的招魂铃?说来也怪,自从进了这院子,他就没再摇铃,怎么这会又摇起来了?”
也就这一眼,让薄薰发现了院外的山景变化:“主人主人,您快来看,外面的悬崖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大水潭!”
池鸢站起身,没有往石窗走,而是走向供桌,捧起一尊香炉,呆望着身前那尊石像。
“主人?”薄薰发觉池鸢的异常,立刻闪到她身侧,“主人?您怎么了……”
见叫不醒池鸢,薄薰将她手里的香炉拿开,拿开的那一瞬,池鸢眼珠一动,瞬间清醒过来。
薄薰长舒一口气,一把将香炉扔开:“主人?您要吓死我了,您突然怎么了?”
池鸢抚了抚额头,似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我……我怎么了?”
“您……您刚才突然站起来,拿着那个香炉,一直看着那尊破石像,并且,您的目光是看着石像毁坏的地方……”
薄薰说着,伸手指了指靠近屋梁的地方,示意给池鸢看,“您看,您方才就是往这个方向看的,主人……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说,您方才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