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复盯着青石砖地,轻声道:“不想去,”过了会儿,他语气莫名地问她,“娘子希望我去?”
裴静文打趣道:“小将军最先入长公主的眼,去了说不定能一飞冲天。”
“我不想入长公主的眼,也不想靠裙裾往上走。”晏复慢慢抬起脑袋,认真地注视眉眼带笑的女郎,“我不喜欢听娘子讲这些,娘子莫要再逗我。”
玩笑玩笑,当事人觉得好笑才能叫玩笑,裴静文从善如流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逗他。
晏复有些后悔。
他刚才或许不该说那句话,可是听到她那样讲,心头没来由地生出烦躁情绪,说话语气可能也严肃了些。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凶她,是个小肚鸡肠的郎君?
“娘子千万别误会,我没有生娘子的气,我只是……”他连忙解释,别扭地偏过头去,望着院中银杏,声音轻轻的,夹杂慌乱无措的挽留,“只要别开这种玩笑,其他没关系的。”
他亦步亦趋跟在裴静文身后,眼看就要将人送到居处,男女有别他不好再往前,停在院门外再次问道:“娘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裴静文不解道:“什么问题?”
晏复深吸一口气,仔细听还能发现他带着颤音:“娘子希望我去吗?”
裴静文环抱双臂斜倚门框,仔细思考片刻,正色道:“少年就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脚踏实地为自己挣来前程。”
晏复喜笑颜开,好像才打了一场大胜仗,精神抖擞地迈步跑开,跑到六角亭前时突然原地跳起,轻轻拍了下檐上瓦片,劲腰弯成好看的弧度。
赵应安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目光幽幽地调侃道:“给纯情少年哄成什么样子了,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劝他脚踏实地也有错?”裴静文干咳一声,煞有介事道,“咱俩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关系,这么快就到期了?”
“去你的——”
临川长公主别业占地两三百亩,亭台楼阁层楼叠榭,大大小小十多个花园目不暇接。
裴静文和赵应安一天逛两个,才能在离开前逛完全部园子。
中秋将至,菊园当属第一。
两人特意将菊园排到倒数第二,耐着性子逛完前面的花园,总算轮到压轴出场的菊园。
甫一踏进期待已久的园子,各色各样的菊花映入眼帘。
碧绿如玉的绿牡丹、仙气飘逸的瑞云殿、展翅欲飞的凤凰振羽……凡是世上稀有菊花名种,都能在园子里瞧见。
赵应安蹲在一株花瓣宛如垂落珠帘的菊花前面,兴奋道:“读研时我在拍卖会兼职,有株十丈垂帘卖了一千两百万,品相和这个差不多。”
裴静文震惊道:“这么贵?怕不是在洗钱。”
“黄金白银便罢了,铜钱洗了岂不是要生锈?”李宝珠踮脚靠近,肩扛花锄的贺赢拎着花盆跟她身后,明明是她家却好像做贼。
裴静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笑了笑敷衍过去,好在李宝珠没纠结这个,指使贺赢去挖园中唯一的帅旗。
她瞥了眼十丈垂帘,提起裙摆蹲到两人中间,先抱起一盆塞给裴静文,接着抱起另一盆递给赵应安。
“喜欢?送你们了。”李宝珠噌的一下站起来,抬着下巴睨裴静文,“虽然你不给我睡林二,林二那冤……不行不行,死者为大,要积点口德。”
她改口道:“林二郎还害得我被至尊禁足,罚抄女论语和女诫百遍,但是本县主宰相肚里能撑船,你终究不如我大方。”
裴静文闻言哭笑不得。
曾经她确实烦李宝珠纠缠她,后来发现这人就是被宠坏了,单纯的缺心眼儿,说话做事轻易就能让人动怒,其实本身没多少恶意。
“心肝儿你过来看看,”贺赢的叫喊从园子正中传来,“地底下的根茎好复杂,万一被我挖断还怎么给……”
“杀才,你鬼叫什么?招来母亲我和你吃不了兜着走。”李宝珠快步走过去,裴静文和赵应安放下菊花,也凑上前看热闹。
李宝珠蹲贺赢旁边,两个脑袋挨一处嘀嘀咕咕,最终决定换手刨土,夫妻俩忙得不亦乐乎。
余光瞥见杵着不动的两人,李宝珠轻啧道:“快点帮忙,这是我明天要送给月儿的礼物,帅旗帅旗,祝愿她在布日古德能像大帅一样,收服所谓草原小鹰王,权摄布日古德军政大事。”
“我不敢。”赵应安连连摆手,裴静文点了点头附和她的话。
李宝珠嘟囔道:“胆小鬼。”
贺赢轻嗤道:“赵娘子我不知,人家裴娘子可比你胆大的多,她敢不敬至尊,你敢吗?你那百遍女论语、女诫还压在箱子底下没烧呢!”
“回去我就烧了!”李宝珠梗着脖子瞪他,“你到底站哪儿头的?”她用沾了泥土的手拧他耳朵,“后天我就去平康坊,把你送那小娘子的金银珠宝全部要回来。”
贺赢脑袋一歪回瞪她:“你要是敢下我面子,我也去你养男宠那宅子,提刀割了他那东西,再去江南剁了念奴儿喂狗。”
“你敢!”
“你敢我就敢!”
“出尔反尔的大骗子,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要和我好好过日子。”
“你讲讲道理,两个月不到你背着我养小,你李宝珠是州官,我贺赢可不是平头老百姓。”
“还不是你太凶。”
“我凶?说话凭良心,你要我跪算盘珠子,我们两个到底谁比谁凶?”
“听不懂人话的猪脑子。”
“你狗脑子。”
两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旁若无人翻起旧账,裴静文和赵应安厚着脸皮听了会儿荒唐夫妻吵架,依稀品出诡异的和谐。
风流债听多了没意思,后面又涉及他们床帏私事,裴静文和赵应安轻手轻脚离开,留给他们发挥的空间。
回客院的路上,晏复拎着两壶长安春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