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嘴瞎话,说年轻人就应该出去闯荡,现在不闯何时闯,又说闯完了就安定下来,保管以后天天见面。
说这话的时候林致溪的心脏有点疼,钝钝的。
他哪来的以后,这条命都不知道是不是借来的,什么时候还回去都不晓得。
可他得哄林望舒,骗她来日方长。
林望舒是很好哄的妈妈,儿子跟她说什么她都信。
其实她一直都很好骗,从前第一个人渣骗到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没有社会经验的女孩被几束玫瑰花和甜言蜜语哄走了,又因为慈悲和善良离婚后带走了还不会说话的骨肉;第二个是秦家的家主,也痴迷她,但他清醒会打算盘,死后除了钱什么也没给林望舒留下。
林致溪忽然很难过。
“喂喂喂,怎么丧着脸?”女人伸手在他面前挥,看他回神看过来,撇撇嘴,“跟你妈聊天你还走神。”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林致溪朝她抱歉地笑笑。
“什么事,可以和妈说吗?”
林致溪抿唇,想说的通通被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找不到从开始说起的源头,事情太魔幻,是说出口就能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程度,可思来想去,他还是想全盘脱出。
孩子在母亲跟前总是脆弱的,林致溪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就被千刀万剐了,一半掉在宋却舟脚边,一半躺在林望舒掌间,所以他在谁面前都是不完整的,在谁面前都是孤独的。
他想未来告诉他妈,想告诉林望舒她不久后会被查出得了癌症,但是他们现在就去医院,所以不要怕,她一定会被治好的。
不要怕,妈妈。
他想伏在林望舒的膝头静静地睡去,像他小时候那样,他会把悲伤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留给林望舒蜜糖般的爱,唯独此刻他想把悲伤全数倾诉,违背时空规则也好,下场凄惨也好,什么都好,他只想今时今刻就带他的母亲去医院,提早治疗,多一丝一毫治愈的可能性都好。
然而他的喉间仿佛被石块堵塞,研磨出的血丝积聚在舌尖,林致溪只觉着那一瞬间灵魂被硬生生撕碎了,脏腑绞在一处,血肉模糊。
他极力想把字句吐出唇齿,但每个字都如泡沫出口即散,他忽然意识到他什么也说不了了。
这是世界对他的压制,暗处的神明不允许他更改故事的进程。
林致溪于现世神情空白几秒,他僵硬地看着林望舒带着担忧的面庞,最后只得艰难问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妈,你记得要保重身体,那个秦家的体检,是这段时间吧?”
林望舒显然不明白话题怎么跑偏到健康上了,她这个儿子扯谎话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也能看出来,可现在这副样子像又不像。
林望舒没缘由地感受到心痛,她还不知道这是她的孩子正在承受苦难,她只若有所觉地感到心脏空了一块。
她怀疑地打量他的表情,不一会儿神色微微紧张起来:“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林致溪赶忙否认。
“别管有没有,你回家,正好一起体检了。”林望舒捧住他的手,微凉的触感让她眉头不由蹙起,“你看看你的手,一点也不热,哪像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听妈话,至少搬回来住段时间,你哥他……”
话到这儿顿了顿,林望舒的脑海里浮现那张不喜不怒的面瘫脸,接下来的话吐得额外艰辛:“……也很想你。”
林致溪瞧他妈这般神情哪能不明白,秦长裴压根没有任何希望他回去的意思。
倒不说有多伤心,他是一贯不讨秦家大少爷喜欢的,这几年处着处着也习惯了。
但他这个时间点不能回去,他一旦重回秦长裴的视线里,按照秦长裴那个多疑的脾性,必然会去调查他这两年的经历,要是发现他和宋却舟的关系,可就不好收场了。
他一定会如前世那般,被秦长裴当作对付宋却舟的筹码。
林致溪摇摇头,握住林望舒的手:“妈,我不回去了,我还有工作要做呢,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有一点不舒服都要告诉家庭医生,就算是感冒,也不能掉以轻心。”
“知道了知道了。”林望舒拖长尾调应着,她看这个如往常絮叨的孩子,无奈又心暖地应着。
林致溪嘱咐她的事情都不大,从睡前要喝热水到饭后可以去花园散散步,很琐碎的小事,是没谱的母亲和可靠的儿子间独有的温馨。
她拥有这份温馨二十四年了,早该习以为常的,只是,只是没由来地,她心里头忽然涌起酸涩的滋味。
这个平日里能称得上没心没肺的女人蓦地发起呆,盯住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的脸。
这张脸和上一回见到差别不大,鼻梁还是高挺,眼型还是漂亮,可就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说不出,鼻尖却发酸。
林望舒突然打断那份关切的嘱咐,用低低的声音问:“小溪,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林致溪愣住了,他懵懂地与妈妈对视,不知道露出了哪个破绽。半响他理好慌张的情愫,装作不解:“没有啊,怎么了妈。”
林望舒细细观察他,没挖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刚才那句话全凭直觉,母亲在解锁儿子的心理状态时总会于冥冥之中如有外助,她觉着林致溪有哪里不对劲,但他表现得毫无漏洞,看上去似乎比上次还胖了些,林望舒也就将信将疑地不问了,只说:“有事找妈,没事也找妈,有压力也不要一个人担着。”
“我知道的。”林致溪温柔看向她,唇角微弯,他轻声唤出一个字,“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