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的左边是宋却舟,他已经知道放弃这边的结果并且付出代价了——死在那个幽闭的地下仓库,被一柄钝刀扎穿心脏。
如今重头来过,什么也没有失去,爱的人就睡在身侧,再挪几公分就能滚进他的怀里,虽然胃在痛着,但那是因为爱的人给他做了一顿大餐,只是辣放得多了一点。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他明天醒来会得到一个缱绻的早安吻、亲昵的额头相抵、一碗皮蛋瘦肉粥或者煎蛋配吐司,所有人世间可以拥有的幸福都会跑到他这里来。
今夜和明早他都还不会失去这些——他为什么要失去这些呢?
因为他明白的——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因为他明白他也无法放弃天平的另一边。
林致溪忽地紧紧闭住眼,把眼泪都倒灌回眼眶里。
他停在原地,压抑想躲进宋却舟怀抱的冲动。
今天的夜额外黑,月亮没有悬挂夜空,照进来的光都很浅,他看不清宋却舟的眼眉。
看不清也好,就没有想要落泪的缘由了。
痛也很好,痛的时候他就可以越俎代庖地替前世的宋却舟原谅自己一点点,等到不痛的时候再把恨原原本本还回去。
他决定不前进了,任由额前的冷汗爬过干涸的面颊,就待在这里,痛也不和谁说,他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掌外的距离供奉着一座神像,但他收敛心思,不敢染指。
痛也不要紧,他早就承受过比这更剧烈的痛苦不是吗,所以这样就满足了。
他守着宋却舟,这样就已经满足了。
在愈发麻木的疼楚里,林致溪安心地睡过去。
确定他熟睡后,宋却舟在黑夜里睁开眼,他眼里没有半点睡意,灼灼的眼光仿佛要把林致溪燃烧殆尽。
他品出自己的愤怒,这当然是冲林致溪的,他不知道这个人在干什么、又准备干什么。
他心怀恶意地煮了一锅金汤鱼,林致溪就真的老老实实喝了一半,想到这里他竟是有些气恼。
这个人在干什么?不知道等会胃会很难受吗?
知道又为什么不说,只一个劲地看他,这样是能减轻疼痛吗?还是说就等他跟从前那样细心地发现不对劲去倒热水献殷勤?
凭什么?
宋却舟在心底问凭什么呢。
他们曾经在夜里相拥,缠绵地亲吻,进入时会变成彼此血肉的一部分。
是真的一部分,那部分连带着他仅剩的却无比庞大的信任,可这份信任到底沾了血。
林致溪亲手捅的刀。
他把自己的一部分交给林致溪,可是林致溪辜负了他。
恨意腾烧,他的眼神却没有相应变冷。
宋却舟捕捉到林致溪肩膀的轻微颤抖,想起刚刚自己听到那声很轻的类似哭泣的气音,蓦地就徒生烦躁。
他又不明白了,不明白这个人究竟作何打算。
一个敢背叛他的人,现在连靠近也这么犹豫不决。
这个认知让他呼吸加重几分,但他勉力压下来了。
林致溪总能让他生气,以前是为了这人没有好好照料自己,入秋了冷饮还不节制,肠胃不行炸鸡还敢多点;现在是为了骗都骗了还装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有点底线似地。
宋却舟尽力贬低林致溪,将他这个夜晚的坚守比作一场廉价的笑话,只是越这样,堵着心口的那阵气就越疏通不了,涨得浑身难受。隐隐地,他竟然感受到一些痛意,不知道从哪里来,他看着睡梦里也不安生眉头紧皱的林致溪,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抚上这个人的腹部了。
他的脸色瞬间沉下,懊恼地去瞪自个的手,瞪着瞪着,他微微撇开头,手慢慢动起来。
以前林致溪一胃难受就会扑到他怀里,捉着他的手要他揉,撒娇讨饶,无所不用其极,势必要他一张冷脸缓和下来。那时候宋却舟拿他没办法,他管得住林致溪,但某些时刻又不是那么管得住,这人嘴馋了偷吃是常有的,被发现是一回事,没被发现是一回事,难受了被发现又是另一回事。
可到结尾,总是宋却舟不肯放下脸,端着架子跟人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林致溪嘴上嗯嗯好的应着,转头就忘个精光。
大概也是清楚宋却舟不会不管他。
这会儿倒是完全反过来了,做错事的人不敢跟债主亲近,债主却是自个贴了上去。
宋却舟脸都快黑了一个度,手上动作仍是克制,他这事儿做得熟练,知道要按压哪几个位置。
一通操作下来,有所缓解的林致溪低低哼了一声,整个人动了动,约莫是发现自己没被人揽着,很自觉地就往他这里滚。
宋却舟僵硬着身子被林致溪扑了个满怀,确认他没醒来的征兆,刚松的一口气化作冷笑挂在嘴角。
兜来转去,还是恢复了两个人从前的睡姿。
他想用手隔开林致溪,把这人往旁边推过去,他理应这么做,正如他理应对林致溪怀有轻蔑嫌恶的敌意。但事实上他的手刚抬起便停住了,轻轻悬着,终究没落下。
他的骨骼里埋了一发隐蔽莫测的信号,提醒他不要这样做。
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先兆,来去都快,只留下颗隐隐在痛的心脏。
不要这样做——他只恍然间,听见自己的心脏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