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戎吗?那个身形魁伟、长着一双异色瞳的男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对她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很遥远的名字。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曾对娘娘无礼了吧。凡是关涉到娘娘的事情,我想殿下都会格外在意,不是吗?”呼延澜目光悠悠,别有深意,这一莫名的发问引得江容晚心下一悸。
竟是真的因为那晚的事情么?
她轻轻地扫了江容晚一眼,便又道:
“不过也罢了,我兄长向来也是个不知分寸的,早该有人教训他一下了,更何况······”呼延澜顿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一些屈辱的往事,垂下眼睫,止不住自嘲,“更何况,如传闻所言,他不是父王的子嗣,是我母亲和西域蛮子私通的结果,可明明是他们犯下的错,我却因此而受到牵连,这又是凭什么?如今他死了,对我而言也不是坏事。”
江容晚有些震惊于她的轻松,以及提起兄长和母亲时的厌恶,竟让自己也一时无言了。
“可是对于殿下而言,我给过他选择的。”那双冰冷的眼睛抬起来,犹如在沉静的湖泊中央投下一块巨石,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搅碎了溶溶月色,“我想要他将赤羽王赶出王庭,助我兄长登上王位,可他只是虚与委蛇,并不愿意信任我们,或者说,他忌惮我。所以我给了他第二个选择,娶我为妻,我愿献上他渴求多年的大漠地形图,助他横扫大漠,可他又说他已心有所属,今生不会再娶旁的女子了。但凡他留一些余地,哪怕骗一骗我也好,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你也就不会落在我手中。”
呼延澜这样一个颇有心机的蛇蝎美人,慕容景不想放虎归山倒也是合情合理,不过第二个选择,以一桩婚姻换取江山万里,刻石燕然,立下历代君王都未能完成的功绩,实在是太过划算的买卖,他竟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连江容晚也禁不住有些婉惜。
江容晚叹了口气:“既是你与殿下之间的矛盾,又何必拉无辜之人下水呢?公主不去找他算账,反倒是绑了我这样一个作不得主的人,用意何在?”
“自然是拿你换我需要的东西,我要回到王庭,要树立威望,换取臣民的支持,就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呼延澜从窄袖中掏出一把寒光凛凛,嵌有宝石的匕首,她寒笑着,用冰冷的刀面摩挲江容晚的脸。
“而你是他的软肋。我想这次无论我要什么,他都会答应的,对吗?”
江容晚并没有如呼延澜所预料的那般,因为惊惧而失了风仪,她面色不改,却是突然笑起来,那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呼延澜心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浮现出怔然的神色。
“公主与殿下,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相配。”
比如无与伦比的自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再比如同样擅长强人所难。
手下一松,呼延澜那冷白的脸上却有些凄然:“可惜啊,人在情爱上从来都不讲求势均力敌,殿下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不过没关系,世上自有万千俊秀男儿,失了我,是他的损失。”
呼延澜一贯的骄傲不容许她低头认输,可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究竟还会不会再对另一个人这般动心。有时候人心是不讲道理的,跟那个人是什么样无关,只是在刚刚好的时机遇见了,便泥足深陷。
“公主何以这般肯定,只凭一个我就能换来你想要的东西呢?殿下或许是对我有几分兴趣,可男人们的心思不过就是见到一只漂亮的雀儿,想逗弄一番,据为己有罢了,再大也大不过江山社稷、手中权柄。到那时殿下若不加理会,你挟持我岂不是一桩费力不讨好的买卖?你若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去劝殿下,护你无虞。”
江容晚盘算着,呼延澜此番出走匆忙,身无长物,若是果真将全部的赌注都押在她身上,纵然表面镇定,只怕内心比自己焦灼更甚。
可呼延澜听了,却是面无表情:“娘娘这话可诓不了我,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她说的如此自信,仿佛确有十足十的把握。江容晚眉心微蹙,暗自纳罕明明她并不与慕容景亲近,何以似乎很了解他的样子?
呼延澜的目光却是倏然一转,停留在她的手腕上,许久不动。
“你可知这是何物?”漆黑的瞳中是一种难言的情绪。
江容晚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凝视腕上的玉镯。寒凉的月光下,渗在翠色石头中的一抹红显得越发诡艳。
其实她早就觉得这是件不凡之物,曾经数次想物归原主,可慕容景总是不许,到如今,竟是一直戴在手上,未曾取下。
不过她并不知呼延澜话中的关窍,也就不去主动询问,只顺着她的话头淡淡道了句:
“这般品相的血玉,的确罕见。”
呼延澜见她的反应,冷哼一声:“他果然没有告诉你。”
江容晚不由掐紧十指,暗道这东西果然是有些来头,才让慕容景这般在意。
“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这镯子可不仅是名贵,乃是世上无双。它的名字叫幻心锁,是西域奇石,功效在于,若以自己的血肉入玉,再赠以心爱之人,可令其获得半个铁甲之身,无论是再凶险的毒都能化解。”
“不过,凡事皆有代价,毒效会加倍反噬到原主身上,且,无解。”
呼延澜眸中散发出的寒雾像蛇一般将人缠绕,又像无边的潮水一样将人淹没。江容晚身在其中,早已无处脱身。
所以此玉并非血玉,而是真的血?慕容景不惜以身为注,来换取她的平安?二十年来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事,会不会只是个无稽的传说呢?
纵是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此时此刻胸中还是心跳如鼓,江容晚轻轻垂下眼帘来掩饰慌乱。
“我素来听闻北地有许多奇闻,有些也是讨个乐子罢了,过于荒诞离奇,又岂能件件当真。中原的《山海经》中也曾记述了多种神兽,听上去何其逼真,可公主见过其中之一吗?”
见她不信,呼延澜也没有再坚持,自顾自的看着窗外景色,悠悠开口:
“娘娘不信也罢,不过试问若是换作你,知道了这东西的故事以后,你还敢不敢再赌这一局呢?”
江容晚虽仍是将信将疑,不过呼延澜这话倒是道出关键所在。重点并不在于传闻的真假,而是送这东西的人的心意。即使再不信鬼神的人,心中也会有个疑影,必定要掂量一番。更何况多少王权富贵者,纵知希望渺茫,仍然执迷地追求长生,要一个身处高位、坐拥天下的人以性命为注,去冒这十之一二的风险,又有几人?
不过无论真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东西不能再戴在她身上了。若传闻是真,她就是害了他;若是并无其事,她能许诺他的东西太少,也同样承受不起这样重的情。
就在她横下心,准备取下镯子时,呼延澜眸光一闪,那毫无波澜的脸上突然勾起一个艳丽的笑容:
“瞧,我们等的人来了。”
江容晚转头,只见远处风云暗滚,沙尘漫天,高高的沙丘上响起杂沓的马蹄嘶鸣声,紧跟着涌出了一些黑黢黢的人影,夜色下颇为骇人。
她认得,银甲红巾,那是慕容景的轻骑。
未待她再细看,呼延澜却突然靠过来,在她耳边徐徐道:
“娘娘不是不信吗······”
说话的间隙,一种蓝色的细微粉末朝她洒过来,溢进鼻腔和喉咙。江容晚匆忙以袖遮掩,只听到仿佛淬了毒的声调:
“那么试试不就知道了。”